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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八米房和我——《八米房》创作谈
来源:收获(微信公众号) | 南飞雁  2025年11月24日09:22

我出生在黄泛区农场,在那里生活了八年。历史中,这片土地曾被黄河淹没了八年。当灾难和洪水退去,留下的是生机和故事。我从小听着浩若烟海的故事长大,长大之后,我有幸成了一名写作者,更有幸能够书写这片土地上曾经和正在发生的故事。

我生命中第一个讲故事的人,是我的奶奶。在奶奶95岁去世之前,她的故事从未停下来过。我依然记得她给我讲的最后一个故事,是她平生最得意的“功绩”:亲手接生了一千多个婴儿,全都母子(女)平安。奶奶是戏迷,除了给我讲故事,还经常带我看戏。我的长篇小说《省府前街》的缘起就是奶奶给我讲的有关开封的故事,另一部长篇小说《汴京听风录》的灵感则是缘自奶奶带我看的豫剧《狸猫换太子》。

八米房的故事讲述者,是我的父亲,小说里“老蔺”的原型之一。前些年的某个春节,我们一大家人去了一趟九分场,父亲站在已经不复存在的八米房的原址,兴致勃勃给我讲当年的事,山墙在这里,正门在那里。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他也不是第一次讲起。但在那个隆冬的正午,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变化的不只是故事本身。讲故事的人头发白了,背驼了,听故事的人也有了白发,眼也花了——自从我意识到自己眼花之后,对父亲讲述的所有故事,似乎都有了新的理解,就像头发会白,眼睛会花。

差不多五十年前,父亲从九分场到场部“以工代干”,由一个拖拉机手当上了对台宣传员。从新闻通讯到小说,父亲成了一名作家,也改变了全家的命运轨迹。半个世纪过去了,父亲的故事不断浮起,又沉落,起伏往复之间,水面只剩下泡沫,故事都沉了下去。这些沉没又沉默的故事里,八米房是最特殊的一个。八米房是个好地方。牢房,医院,仓库,避难所,婚宴礼堂;绝望,生死,期冀,侥幸心,欢声笑语。人世间所有的祈祷、错过、摧磨,是非、因果、物我,都汇聚在八米房里,变成了它的一砖一瓦、一檩一梁。

对历史最好的继承就是创造新的历史。在我看来,八米房就是这样的“历史”——承载着过去,也孕育着未来。而继承的前提,是不遗忘。小说里,即将进入手术室的老蔺坦陈了真相,正是不允许小蔺遗忘,也不让自己遗忘。每一位写作者的生命历程和写作实践中,或许都会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八米房”,它是起点,也是终点,更是过程。黄泛区农场九分场的八米房,在顽强存在了六十年后,变成了一座崭新的仓库,回归了它最初的使命。如今的这座仓库里,存放的是良种繁育基地的成果,从这里运出的粒粒良种,正在洒进无边无际的中原沃野。

在某种意义上,写作是造梦的艺术。梦其实也是生活,是另一种现实。在浩瀚而复杂的生活面前,我看到了写作的丰饶和光芒,我看到了写作所坚守的真实的力量。正是这样一种伟大的力量,让我蹒跚起步,走到了现在。我想,我还将走到更远的地方。

由衷地感谢《收获》,让更多的读者能够了解八米房的故事,也让我的八米房和我有了一次最奇妙也最契合的交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