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方：小说会自己找到方向
我这样的人，实在不能算是一个作家，懒惰，拖拉，大多时间，都在虚度。《之字形奔跑》写了一年多，才写完初稿。写完发现与最初想要写的锡伯族人西迁，离题了十万八千里。西迁是我“养”了很多年的一个小说，为此我专门去沈阳寻找萨满。2023年冬天，动笔写这个小说前，我还特意回了趟伊犁，在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住了几天。我想离这个小说更近一点。我每天踩着雪去一个锡伯餐厅吃南瓜饺子，花花菜，锡伯大饼，然后去锡伯古城，或附近几个牛录瞎转。有天深夜，发生地震，我跳起来往楼下跑，跑到门口，发现自己光着脚。这样跑出去，跟不穿鞋的鸡一样站在雪地里，想想都冷。我返回房间，看那些跑出去的人，裹着酒店的被子，穿着拖鞋在雪地里挨冻，觉得自己还算聪明。
那几天余震不断，好在都很轻微。我去托乎拉苏山上看马鹿，越野车陷在半人深的雪里。可能是挨了冻，第二天我在特克斯的大街上一头撞在一个哈萨克人身上，他好笑地看着我，以为我喝醉了酒。我是在烧退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发烧了。
今年春天，我又回伊犁去托乎拉苏山上看马鹿。山还封着，守山人提醒我这个季节山上有狼。开车进山途中，看不见一个人，好在也没有看见狼。我找到养鹿场，看见那些马鹿在春天长出了新的鹿茸。
之后我去了哈萨克斯坦，返回后，在边境酒店半夜发烧，我摸不到灯的开关，找不到水喝。
正是那趟哈萨克斯坦之行，让我的小说偏离了道。小说从原本的西迁，萨满，马鹿，拐到了阿拉木图，甚至更远。我决定把初稿废掉重写。我得把小说拉回来，从阿拉木图拉回到沈阳。二稿写完，发现怎么拉也没能拉回来多少。我沮丧极了，想废掉再次重写。小俞老师建议其实可以把西迁留给下一个小说。我接受了这个建议，但内心认定这是一个写失败了的小说，它完全不是我最初动笔时想要的样子。不过，这可能也是一个小说最正常的样子，小说会自己找到方向，我完全不必拉犟驴一样非要把它往另一个方向拉。
很多人都不知道锡伯族人不是伊犁土著居民，是二百多年前从沈阳西迁到伊犁来的，他们来的时候在路上走了一年零三个月。这个小说，前后三稿，加起来差不多十万字，写了一年三个月不止，也算是对西迁的致敬吧。那段伟大的西迁，值得认真去写。
小说交出去后，心里有些悲伤。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和小说里的人物混熟，接下来我得用同样长的时间去忘记。只有忘记他们，我才能够开始下一个小说。要不然，他们会在下一个小说里延续。
所以我的小说写得很少，又少又慢。我明白自己写不出什么有名堂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