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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广播敞开文学传播新空间
来源:光明日报 | 杨毅  2025年11月12日08:48

今年是中国人民广播事业诞生85周年。作为现代媒介,广播在发展进程中,与文学的关系不断呈现新的态势。广播的出现让文学突破文字的规定性,使之以声音化的叙事形态和大众化的接受模式得到更大范围的普及。从红色经典文学的评书改编,到新时期文学的小说连播,再到新媒介时代的文学播客、有声书和听书软件,广播与文学这两种不同种类的艺术类型联手,不仅推动文学作品的传播和文学经典的生成,也改变当代文学的叙事形态。在今天,互联网语境下声音媒介的转型引发听觉文化的复兴,“耳朵经济”时代悄然到来,广播与文学的关系重构正在路上。

文学与广播在媒介转化中相互促进、交相奏响

和有着悠久历史的文学相比,作为现代化传播媒介的广播,在20世纪初诞生并传入中国,但真正和文学结合,是新中国通过建立有线广播网的方式,在广播电台播放文学作品实现的。当年各地电台大都办有小说连续广播之类的栏目,其中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长篇小说连播》为代表。这个栏目创办于1958年,播出过《林海雪原》《红旗谱》《敌后武工队》《野火春风斗古城》《青春之歌》《红岩》《红日》《小城春秋》《艳阳天》等文学作品。1978年以后广播和文学携手走向繁荣,不仅播出同时期的文学作品,且几乎与文学发展保持同步,成为新时期文学传播的重要媒介。

当时,普通民众对文学作品的接受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广播媒介实现的。受印刷和纸张等所限,图书发行不能满足广大读者,特别是农村读者的需要。无论是发行周期还是满足读者需求方面,广播具备印刷媒介无法比拟的优势,其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以书籍报刊为代表的印刷媒介。

比如,路遥历时6年写就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在发表时受阻,也不被评论家看好,直到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受到普通听众的热烈欢迎,彻底扭转了作品“遇冷”的局面,经由普通民众的推力,促使文学界重新评估小说的价值。《平凡的世界》通过广播感动无数听众,激励不同年代和不同代际的读者,进而在当代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成为广播媒介推动文学经典生成的典型案例。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影视等大众传媒的繁荣,广播积极应对挑战,调整策略,不仅播出长篇小说和纪实文学,还播出广播剧和评书等艺术类型,在节目制作上也更加精良,通过发挥自身的媒介特性,抢占收听市场。但整体而言,广播从这个时期直至新世纪,与文学的结合不同往昔。

广播与文学的融合转化在网络时代重新出发。无论是升级后的广播电台还是网络平台,大量文学作品在这里播出。央广网的“中国之声”开设有《天天听书》《品味书香》等栏目,央视新闻客户端的《阅读之声》依托国家级声音制作团队,致力打造优质的有声书精品节目,包括《人文课堂》《畅销书屋》《名著经典》《网络书吧》《作家文库》《纪实春秋》等,既有经典的文学名著和人文作品,也有畅销的网络文学和纪实文学,满足不同听众的需求。在听书软件上,既有文学经典的重新演绎,也有最新的网络小说和广播剧,以及各种类型题材的有声书,不仅书源丰富,更满足了听众和网友随时随地听书的愿望。不同于此前收听广播受限于具体的时空,听书软件发挥出互联网特有的超链接属性和即时交互性,拓展了听众用户的选择性和自主性,已经成为人们接触文学作品的重要途径。

广播使文学在声音媒介中生成新的叙事形态

事实上,从文学到广播这两种不同类型的艺术转换过程,经历了跨媒介改编中的“二度创作”。首先要选择适合播出的作品,其次要对原作进行改编以适应广播媒介用于播出、收听的形式,接着是邀请演播家将改编后的作品进行有声化演绎,最后是包括配乐在内的后期制作流程。这些改编的直接结果是,文学作品从文字到声音的转化,摆脱基于印刷媒介的文学文本,成为用来收听的声音文本。这种声音文本实则恢复了口语文化的传统,但又不同于口头文学,而是媒介学家瓦尔特·翁所指出的在文字出现之后,基于文字和印刷术之上的“次生口语文化”。这使得播出后的声音文学恢复了口语文化的遗存,在媒介转化中保留了口头文学的特性,也在电子媒介和数字媒介语境下改写了文学文本的形态,因而成为新媒体时代的口语文化。

这种新媒体时代的口语文化体现在声音文本的特性上。和读者阅读的静态文字不同,演播家运用发音技巧对声音技术的处理,包括对基调的把握、气息的调整、节奏的运用等,已然超出书面文字的既有规定,在带给听众艺术享受的同时,也生成新的叙事形态和语法,也就是单纯依靠声音进行叙事,通过运用丰富多样的声音形象,塑造环境和人物。霍达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此前播出的版本只保留两个家族跨越几十年的爱情故事,删去多余的背景介绍,2008年重新录制的版本由单人独播改为双人对播,相比旧版冷静克制的叙事,在立体声和音效配合下更具表现力和层次感,2022年又在此基础上运用声音修复技术还原。孙甘露的《千里江山图》在获得茅盾文学奖后被改编成广播剧,5位配音演员饰演主要人物,通过特定场景的标志物和人声环境的多元立体呈现,还原出特殊红色年代的上海城市风貌,还适时采用沪语、粤语、南京话这三种方言,以及具有粤剧、评弹等多种地域性特征的声音进行渲染,重现三座城市的社会风貌和风土人情,创造真实丰富而又沉浸式的听觉空间。

《三体》广播剧和有声小说先后上线。刘慈欣曾经在试听《三体》广播剧后表示,声音可能是科幻故事最好的载体,能提供细节和营造空间感。网络平台组建专业团队,对原著进行合理改编,选用知名配音团队,吸引粉丝群体关注,重视后期制作,启用音效以突出效果,在差异化的声音中塑造人物形象,构筑恢宏三体宇宙。在《三体》广播剧的传播过程中,听众在网络平台上通过发表评论积极参与讨论,肯定广播剧忠实原著且制作精良,尤其是配音改编效果很成功,很多网友在催促更新,也互相点评。虽然这些评论大多不是专业化的,但真实表达出自身的感受,也体现出口语文化的回归,在作品外部建构起新媒体时代的口语文化。

新媒介环境下,文学重新受到声音的青睐

近年来,播客、有声读物和听书软件等声音媒介的兴起,显示在线音频行业的迅速发展。相关数据显示,2024年中国声音经济产业市场规模超过5600亿元,用户规模达到7.47亿人。这表明声音的潜能正在得到前所未有的开发。

播客的制作流程相对简化,听众可以随时随地收听喜爱的节目,也能即时参与互动,使其成为网络时代的私人声音媒介。和广播剧或者有声书的形式不同,文学播客并不直接播出文学作品,而是邀请作家担任嘉宾,与主播展开对话聊天,在轻松有趣的氛围中,为听众提供阅读谱系、精神成长乃至情感陪伴。比如有播客节目专注女性议题,推出女作家、女学者的专题节目,在直面社会热点的同时袒露作家的内心,营造出朋友聊天般的轻松氛围,而且谈论的也不全是文学创作,而是从个人经历出发,进而讲述有关城市女性的生存状态等,寻找更普遍也更易共情的现实问题。

如果说以书写为中心的视觉文化趋向单向度的传播方式,那么口头传统形成的听觉文化,不仅丰富了文学的形态和传播方式,也使得文学在回归声音的同时,改变了印刷文化形成的文学观念,使之走向更加开放、平等的境地。人民大众利用新媒介技术实现自发的创作,在自媒体上发挥自身的创作热情和才能。

在这个过程中,网络声音媒介不仅建构了新大众文艺的媒介基础,也重构了文艺的主体。从广播电台到听书软件的变迁,改变了文学传播和接受方式,也打破创作与接受的界限。此前被动接受的读者和听众,转变为主动创作的粉丝和网友,不仅通过发表评论来参与互动,还在自媒体上开启创作,不仅是“我手写我口”的言文一致,更是“我口言我心”的口传复归。而播客衍生的社交属性,意味着网友在媒介技术的加持下,依托兴趣爱好联结起新的共同体。

电子媒介的口语文化营造了“语音在场”的氛围,网络时代的口传复归则实现了“情感在场”,这不仅体现在演员和听众之间在听觉意义上形成的共同体,也体现在听众群体情感和心理上的共同体。媒介演进并非新媒介取代旧媒介的线性更迭,而是新旧媒介在媒介进化过程中相互交织,其中包括新媒介从旧媒介中汲取合理内核,得以延续的再媒介化,反而使旧媒介中的元素在新的媒介环境中继续存在,并且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回到文学叙事的问题,不难发现这种新旧媒介的关系同样适用于新媒介时代的文学演进。如果将文学仅仅视为静态稳定的印刷文化,就很难理解文学在互联网新媒介时代的生存。因为互联网时代,文学遵循的媒介生态与传统纸质文学相去甚远,但这不意味着文学的危机。相反,文学在新媒介时代主动适应新的媒介环境,创造出符合时代发展趋势的新的视听文化,不仅在内容形态上生成新的文艺样式,也重构了文艺创造的主体关系。

(作者:杨毅,系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