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手记》:丰满而深遂的偏执
《精神病院手记》是近年来少有的小说文本,是一部深度探索人类精神疾病的书写。傅爱毛用治愈自我的方式,一点点地写下了百万字的日记,并在这样的文字仓库里,重建了一本精神病院的众生相册。性别错觉,偷窃癖好,以及严重的失眠抑郁,这些疾病的表征,只是作家傅爱毛借用的一个外壳,借着这些人的身体或者精神异常,傅爱毛探索了作为个体的人的孤独,以及如何与自我相处。
《精神病院手记》的第七章,作者化名为“陈浮萍”,到市精神病院最为著名的心理咨询师那里做治疗。傅爱毛在日常生活中,便是朋友眼中的社恐人士,在小说里,她这样描述陈浮萍的症状:“对独处的渴望,使我越来越排斥和害怕人群。如果必须去见一个人,或者必须到一个公众场合去参加熟人的聚会,我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焦虑,仿佛要上战场打仗一样,真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啊……作为一个社会生物,我几乎完全丧失了与人接触的能力,按照医学术语来讲,就是丧失了社会功能。这样怎么生存下去呢? 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待在自己的密闭房间里,终老至死,要么想办法走出来融入人群,逐渐培养自己的社会功能。经过痛苦的思考以后,我接受家人的建议,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于是陈浮萍遇到了精神病医院的姚大夫。在那间只有心理医生和自己的房间里,作为病人的“我”,借着“陈浮萍”这个陌生名字诉说自己的疾病。“我”终于打开了自我的出口,倾诉像大雨一样,将“我”身体里积存的灰尘冲洗干净。傅爱毛在这个章节里有着非常准确的叙述,她这样写道:“借助于陈浮萍之口,我毫不设防地向姚大夫述说我的种种烦扰和悲苦。这一开始,便像密闭已久的罐子打开了缺口,再也刹不住车,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的灵魂里面居然淤堵了那么多的话要述说。那灵魂仿佛是一栋陈年老屋,这老屋在过去几十载中积存了大量垃圾和毒素,尘垢渗落在灵魂的每一寸空间和每一条看不见的缝隙里。”傅爱毛在这样的书写里,给阅读者留出了大量的空白,既可以让读者自己对号入座,也给出了另外的建议。那便是,很多人内心的尘垢一旦积累过多,便需要一个合理的出口,每个人都应该找到一个像姚大夫这样的出口。
创作这部作品时,作家傅爱毛正处于知天命的年纪,所以这部小说中有着很浓烈的宿命感。在小说的第八章,作家描写了一个反叛的尼姑常净。因为母亲怀孕的时候,父亲出轨了自己的小姨。母亲怀着常净在各个寺庙里颂经祈祷,所以常净一出生,便喜欢寺庙的环境。多年以后母亲复仇成功,将父亲送进了监狱,并拥有了亿万身家,而常净却始终不愿意还俗,也不去继承母亲的财产。这种宿命的故事虽然有些俗套,但却在精神的向度上对应着人与物欲之间的底线。
在《精神病院手记》中,作家还写了一个叫做蔚蔚的女孩,受到一位画家的引诱后又遭到抛弃。蔚蔚因为情感的打击而精神分裂,最严重的时候喜欢在大街上裸奔。蔚蔚的父亲是知名人物,因为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疯了,竟然亲自动手将蔚蔚杀害。这几乎是一个有违人伦的故事,然而,傅爱毛在这个残忍的故事中依然安排了非常宿命化的内容,那便是蔚蔚的父亲宋达,在年轻的时候也侵犯过别的女孩,并且也导致了悲剧发生,所以当他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去忏悔,而是去将自己的女儿幽闭甚至杀害。这样的父亲虽没有住进精神病院,却是女儿精神问题的一个重要源头。女作家虽然没有对蔚蔚的父亲宋达进行审判,却用这样残酷的故事来呈现社会万象中人性之恶。
在小说的第十六章,一个到处寻找自己眼睛的屠夫的故事也非常吸引人,作者倾注笔墨写了一个熟练的屠宰师和一头老牛的对峙。如哲人一样的老牛面对屠夫的刀,丝毫没有恐慌和求饶,而是平静地等着刀子的到来。以前屠夫杀完各种动物之后,犒赏自己的方式就是将动物的眼睛煮了吃,然而,等到他杀这头牛的时候,却被牛眼睛中的平静震惊到了,从此精神失常,不断地在现实生活中寻找自己的眼睛。
整体上来说,这部探源精神病的长篇小说,体现着作者傅爱毛长时间的观察。作为一个敏感的女性作家,她把自己所有的思考,都放在了一个又一个人物身上,有些思考是通过对话来呈现的,而有些思考是通过人物的命运来呈现的,而这些思考,才是作家最为宝贵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