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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恋的张望》:回首却见故人乡
来源:中华读书报 | 董岩  2025年11月02日19:42

一向直言不讳,喜欢说俏皮话的李培禹老师,忽然“拘谨”地递来他的新书——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的《留恋的张望》,希望我写篇书评。其实,他还欠我两篇呢,五六年了,迟迟不见出来。但面对大病初愈、一脸真诚的他,我还是诚惶诚恐地妥协了。

这是一本怀人忆旧的散文集,书中的王洛宾、臧克家、于蓝、张中行、乔羽、浩然等,都是他当年在北京日报副刊部工作时,采访交往过的文艺大家。书里,有赵堂子胡同15号的思念、九秩漫画家的传奇人生,有刘绍棠、赵丽蓉、李雪健、韩少华,有从记者到作家、从高原到高峰的梁衡,有把乡愁写进读者心里的凹凸……这些响当当的名字,与其说是留恋张望的人物合集,倒不如说是一本时代记忆,温暖,朴实,情真意切。

他少时遇见诗界泰斗臧克家,得其惠泽。臧老识人知人,颇有“奖引后进,如恐不及,赏识之下,率为闻人”之古风。胡同里居家的大诗人,不但亲自给中学生李培禹改诗,还到他住的大杂院,看望自己的忘年交。李培禹当知青时,写信索要臧老的照片、诗和墨宝,臧老一一满足。每每见了他,常常重复那句话:“我对你抱有不小的希望……”如今,却只能望庐思其人,书里那一句“到哪里再兴冲冲地喊一声,‘臧伯伯,是我’呢?”看得人眼睛直发酸。

一直喊他“培禹同志”的作家浩然,是其采访对象。每次去他的“泥土巢”探望,浩然总会热情地握住他的手说:“培禹同志,你来得正好。”在三河县,若问浩然住在哪里,总有人能带路找到他家。深入生活、埋头苦写的浩然,从不拒见登门拜访的客人,再忙再累,每天都要抽空看看业余作者的稿子。初夏,精力充沛的浩然推着轮椅上一脸病容的老妻,在草木繁花茂盛的院子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一个目光炯炯,一个颜面憔悴,不协调里却透着“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的情意。

不以华丽的辞章、工整的格式,而以自身感触为限,书中都是这样随笔而出的故事,自然亲切又淋漓尽致。平日里谈笑风生的李培禹,忆起往昔的故交,却难掩“微斯人,吾谁与归”的感伤。古有“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之句,我想,李培禹定是怀念那个巨星璀璨的时代,毕竟,撑起世面的大师,越来越少了。但那扎根热土、从人民的生活中找寻灵感的精神还在。骑自行车去中南海开会的“戏疯子”李雪健,为了角色竟饿瘦20斤,化疗期间还坚持拍戏。比起生病,他更怕的是“戏不演好,怎么对得起观众?”曾五下山西贫困县永和的李迪,在山沟里一住就是两个月。卖馍供三个女儿上大学的老汉、快递姐、点豆腐的刘三、还有卖粉条的大个儿……这些小人物都是他故事里的主角。采访路上,但凡遇到困难户,李迪必解囊相助,始终奔赴一线采访的他,像战士一样,最后倒在了毕生书写真情文章的案前。

古今怀忆之诗文,腔调不一。“不见李生久”的杜甫,春日里想起老大哥李白,是“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念兹在兹的牵念,贾岛《忆江上吴处士》则有“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的惆怅。69岁的白居易为去世八年的老朋友元稹写下《梦微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字字泣血。言必近真,不尚雕彩,笔下有深锐的情感,且金句不时冒出,如“一个伟大的人,最懂得自己的渺小”,这是《留恋的张望》的特色。修辞上,动词占据了舞台,华丽的形容词只好退居二线,在如此素朴的文字里穿行,我甚至忽略了词藻,只沉溺于情境之中。《滕王阁序》于急遽中写出,《哀江南赋》乃沉郁之作。《留恋的张望》如一曲缓缓流淌的心声,以浅显和平的语调,陈情铺叙,以求动人之听。倘若读书需要仪式感的话,音乐、清茶、美酒、花香、流水甚至松涛、云霞,都是绝配。这本《留恋的张望》更适合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或者细雨纷纷的午后,捧着一杯淡茶,跟着作者,一同前去那盈盈秋水、淡若春山的岁月。那些长在思念里的记忆,陌生而熟悉,浓烈又静谧。如入孤萧一声、高树答响之境,又有山间云溪、月来沉沉之蕴。

按梁衡先生的说辞,一个好编辑、好记者,要善于从新闻树上获取滋养,结出更多的果子。在副刊编辑的主业之外,李培禹写诗写小说写散文,同时还是狂热的音乐发烧友,是中国音协合唱联盟经典合唱团、北京日报社合唱团的灵魂人物,其艺术之花可谓繁盛。梁衡先生曾多次催问:“培禹,你的书出来了吗?”初夏时节,我终于看到了它,却读出了深秋的意味。不是秋风的萧瑟,而是秋日的高旷,秋月的皎洁,秋水的澄澈,是光而不耀,静水流深。我看到了不一样的李培禹。岁月磨去了青春的棱角,却沉淀了真挚和厚义。那表面上丝滑机灵的圆融,原来不过是一层保护膜,里面藏着柔软善良又悲悯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