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这篇小说称为“年代小说”。我只想写一个纯粹的独属于“70后”作家的小说，于是有了这篇《漫长的自述》。可以说，这是一个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作家写的一个走回童年，走回创伤，走回原谅，也走回自省，最终走回爱的小说。

那个贴着墙根走路、郁郁寡欢、长相平平的少女马约，被漂亮姐姐欺负的马约，在生活里不被重视的马约，习惯忍让的马约，喜欢诗歌的马约，会唱流行歌曲的马约，是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我最爱写的那类人。她有着深深的敏感，容易受伤，大半生行走在回避的迷宫里找不到回去的路。马约始终回避姐姐离世的伤痛，从十几岁开始，长达三十多年，直到村庄将要拆迁的消息传来，她才回到离别很久的老宅。她要回去处理老宅的一些事宜，因此不得不走回童年、创伤、失去……

故事并不重要，我写的是20世纪70年代出生在农村的女孩子普遍会遇到的故事和情感：与父母的复杂关系，与姐妹的相爱相恨，逃离出生地的渴望，一生都摆脱不掉的心理羁绊。我觉得比故事重要的是如何写好这些复杂，并且是独属于“70后”这代人的复杂。在写马约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少女时代的我贴着墙根，跟随自己影子走路的样子，就像我在写其他小说时看到的一样。其实，我已经在很多小说里写了无数个“我”。但我给每个“我”都安排了不一样的故事，包括少女时代的故事和后来作为女人在每个阶段的故事。

但在每个这样的小说里，我都写了不同的故事，寻找不同的意象，这也是令我着迷之处。在《漫长的自述》里，我寻找到的意象是金鹰。这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鹰，它只存在于传说中，可以帮人实现美好的愿望。由于它既存在又虚无，所以我让它承载了很多理想化的事物，比如自由、神秘、力量、美丽、失踪，它同时还是马约心目中的父亲马迹的化身。当然，它也从传说中被马约编织到现实中——马约给姐姐讲述了她见到金鹰的场景，这个美丽的谎言再次激起姐姐的好胜心。我不想说这是导致姐姐失足坠崖的因由，实际上，真正的因由要往前推算很久——姐姐的好胜和对马约的欺负，妈妈的偏心，抓阄决定把谁过继给大伯的宿命……要一直推算到姐妹俩出生，甚至推算到父母的相识和婚姻。所以，故事不重要，有时候小说想要讲的是别的东西。

由于特别想写一部纯粹的年代小说，因此我还用到了很多“70后”熟悉的事物和事情。我想起小时候那个气派阔大的后来被卖掉了的房子，有许多柜子，每个柜子都被倾注了复杂的工艺。我写了在学校办文学社的“我”和罗纳博，黑板就是当年我们文学社的园地。我写了学习不好、痞里痞气却很吸引女生的秦卯年，他是当年学校里的一个风云人物。我写了香港四大天王，随身听，郭富城和孟庭苇，录像厅和音像店，金庸，岑凯伦，琼瑶，校门口的修鞋摊，书店里的《知音》《读者》，真皮运动鞋，天蓝色牛仔服，四十八元钱的韩国真丝衬衫。这些统统都是我翻搅出来的记忆沉渣，写的时候，它们让我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