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性书写的崭新尝试——评周宏翔《当燃》
近年来,从“新东北作家群”到“新南方写作”,小说中的地方性逐渐成为学界关注的重点。诚然,“文学中的地方性”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论题,但当我们再一次把地方性提上讨论的桌面时,更多的问题与思考也随之而来:在信息传播交流迅速的当下,地方如何保持自身的独特性?文学作品又该如何提取和表现地方特色?在某种程度上,周宏翔用《当燃》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部小说的语言是其美学风格的直接体现,汪曾祺就提出:“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当燃》中,周宏翔有意使用重庆方言,这使其成功构建了独特的叙事节奏。在小说开头的牌桌上,因一张牌而拉扯出的一系列对话,紧密相连而毫无缝隙。一位嬢嬢的发言可以一口气长达百余字之多,颇给人以“劈头盖脸”之感。这样的选择有效增大了小说的语言密度,使话语具有充沛的信息量,同时读来具有急促感,颇似重庆火锅的丰富与热辣。在人物的日常对话中,重庆方言词汇常有出现,对话的句式也被充分口语化处理,几乎是对日常生活对话的复现。这样的对话处理在极大程度上增添了小说的生活气息,使人物变得具体可感,消除文字与言语之间的隔阂,使读者在阅读中获得近于听觉的体验,仿佛置身于重庆市井之间。
除小说的人物对话语言外,叙述语言同样重要。从周宏翔的自述中不难看出,他在语言的选取方面十分谨慎。虽然有意识地运用方言这一有力的支撑,但他并未滥用重庆方言,而是力求达到“用方言而非写方言”的效果。与紧密急促的对话言语相比,《当燃》的叙述语言可谓平稳舒缓。区别于口语化的对话,小说的叙述语言更近于书面语,仅时而掺杂几句俚语。对话与叙述语言采用两种不同的节奏,前者紧凑急促,感性而饱含情绪,富有张力;后者则相对平缓,长短错落,简洁利落。两种节奏一快一慢,互相映衬,呈现出张弛有度的效果。
除了语言方面的自觉,周宏翔在故事与人物命运的安排上时刻表达着自己对家乡的热爱。如果说作为故事主人公的三位女性身上有最为突出的共同点,那么就是对重庆这座城市的热爱。小说的名字便来源于三人共同创办的本地品牌“当燃鸡”,这道富有重庆特色的菜式寄托着三人对人生的希望,更寄托着对重庆的文化与未来的希望。“当燃鸡”正是一次向外突破的象征,其“燃”起来的口号不仅是创业三姐妹对自己的激励,更是作者对家乡未来的期待。
与此同时,在对未来的期盼中,作者依然保留着一丝隐秘的乡愁。如程斐然与张琛的对话就涉及重庆老建筑改建的问题。当张琛感慨“老重庆不吸引人啊”时,程斐然回答道:“不是老重庆不吸引人,是现在的重庆总想用新东西吸引外地年轻人,但其实这些外地人来了就愿意探索老重庆。”这也是作者对文化的理解与态度。从对重庆本地文化的自信中,我们看到周宏翔对故乡发展前景的希冀,同时看到其对处在高速发展变化中的故乡的怀念与留恋。
无论在文学还是影视作品中,家庭都是绕不开的主题,似乎一切问题的根源最终都指向原生家庭关系或矛盾,而不可否认的是,家庭关系是最为错综复杂、难以从外部介入和表现的关系之一。从这一角度来说,周宏翔在小说中做的正是这种努力,通过描绘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生活图景,表现不同家庭状况中人物的生活状态。
在小说中,三位女性主角与父母的关系表现得最为突出。以程斐然为例,父母早年离婚,跟随母亲生活的程斐然与母亲矛盾不断,难有和平相处的时刻。无论是小说开头买香水骗母亲的戏剧性情节,还是诸如卖房子等事件引发的争吵对抗,都使得母女之间的关系像一场漫长的战争,充满了使人不安的火药味。然而周宏翔的笔触并未停留于此,他没有简单地将母女双方置于敌对位置,在二者之间竖起言语的高墙,而是给予其一个交流的缺口。小说中,程斐然与母亲隔空对话,楼上楼下通过电话吐露自己内心积攒已久的秘密,在近乎告解的自白后,母女获得了对彼此的谅解。
通过书写两代人之间的关系模式,周宏翔试图揭示这样一种真相,即: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是错综复杂而难以被概括的,纵使亦敌亦友,也绝不意味着这段关系的脆弱或疏淡。
在《当燃》中,我们可以看到形态各异的女性形象,通过书写这些女性的不同境遇与精神世界,周宏翔试图将目光投向不被注意的“她们”,进而表现女性的生存环境与空间。在刘女士的自述中,自己因生下女儿而遭受婆婆的白眼与冷遇;钟盼扬辞职时颇为硬气地讲出“我做的时候,基本不走那条路,该有的业绩一样不会差”,其背后却隐藏着多少“女人做销售,容易吃亏”的生存经验。通过书写不同的女性命运,周宏翔试图告诉读者,当下不仅有充满力量与希望的、“自燃而燃”的新时代女性,在鲜有人关注的角落,还有时常被忽略的另一种境遇。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