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褶皱里游历——小说集《芥末辣椒酱》创作谈
《芥末辣椒酱》里的十个短篇和三个中篇小说,除了《抄表记》,都是我近几年写的。拿到新书,我盯着封面看很久。一个模糊的人像,被风吹得凌乱变形,他或她是在呼喊吗?我不能肯定。不过,被风吹过的地方,闪耀着点点金光。这是人性的光芒,我能肯定。我想起2023年的最后一天,在南京大学开的《通古斯记忆》研讨会上,程永新老师说当年刊登在《收获》上的短篇小说《芥末辣椒酱》,从某种意义上是编辑与作者共同完成,双方在内容、手法上讨论很多次,作者反复修改成稿。今年,小说集以《芥末辣椒酱》命名,期待读者从文本中体会到编者与作者的良苦用心。芥末辣椒酱是一种我没吃过的酱,写作时,我不能确认是不是存在这种“极端”调料,用在小说里,我感觉很合适。对此,王春林老师这样说:“一家人的生存状态,在未来的某个时段,竟然会悲催到如‘芥末辣椒酱’那般甚至会五味杂陈到难以言说的严重程度。”正是如此,我觉得还会流泪,被呛到的人,迎风流泪。
《芥末辣椒酱》各篇小说主角都是城市普通人,他们在城市褶皱里,艰辛过活,他们也总能设计出一个生存方案。《家宴》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看似亲情温馨,实则刀光剑影,还不乏虚实混杂。《黑斑》聚焦小职员,在职场这艘大船上经历风雨,颠簸中练出定力。《窃贼》里一家民营企业被亲戚们搞垮,老板只能“反杀”生存。《夜饭花》的故事相对遥远,骨肉亲情就像白色夜饭花一样简单淳朴,不容抗拒。《水生》说的是人与狗的事情,狗的忠诚,有时换不来人的真情。《雷暴雨之夜》中的秘密,直到小说最后一刻才揭开,提醒我们,可能一些真相永远不可知。《金钱镖》也藏了一个秘密,有人利用秘密做了交易。《彩虹瀑布》说血缘关系,并不是唯一维系亲情的纽带。《回到那个初夏》既有职场拼搏,又有家庭伦理博弈,“和解”是最好的出路。《水边的蓝喉蜂虎》将场景设置在孤岛,奇幻事件的背后,是流量和资本的密码。
小说要讲故事,把故事讲得好听,让读者记得小说情节,这是我写作首要考虑的。去年深秋的一天,一位作家跟我如数家珍般说《家宴》里的人物、情节,我就很感动。王彬彬老师曾说:“作为一个小说家,王啸峰的审美兴奋,总是对应着城市平民的喜怒哀乐,或者说,王啸峰的审美兴奋,总是被城市平民生存状态所激发。”《芥末辣椒酱》里的人物,大多是普通人,怎样反映他们真实生活?卡尔维诺《马可瓦尔多》给我启发。马可瓦尔多是个贫穷的城市小工,他感知到的城市:“一个在自由漆、焦油、玻璃和灰泥构建的城市下,另一个由树皮、鳞叶、树液凝块、脉序构成的城市。”人工智能发展到现在,深度神经网络由数以百万计的神经元组成,已经足够复杂,但是我认为还是比不上马可瓦尔多认知的后一个城市。在这个隐藏的城市里,高维度被蜷曲,人的意识穿透时空。施一公院士说:“每时每刻都有几十万吨的暗物质‘穿透’我们的身体。”于是,我觉得最普通的人也有难以描述殆尽的复杂性。《芥末辣椒酱》里的小说,情节都不很复杂,我着力发掘情节背后的隐情和人物情感,使情节也变得丰厚,枝繁叶茂。
去年,丁帆老师在点评《通古斯记忆》的时候说:“《通古斯记忆》是在亦真亦幻的叙述过程中完成对故事和人物的描写,其中最有看点的是意象描写。”我想了一下,夜饭花、黑斑、彩虹瀑布、雷暴雨等都是意象描写,我喜欢运用的梦、水、光等也是意象描写。我曾对此执着,也让文本呈现出“复调”“难读”的特点。《芥末辣椒酱》初稿就存在这样的问题,作者想表达的核心,连编辑都感到茫然,那么还怎么吸引读者?我开始改变自己的写法,近几年,基本做到了丁帆老师说的那样:“小说的叙事结构不完全切断叙述逻辑链的做法,无形中让更多的读者能够理解小说通过叙述艺术方式来表达思想内涵的目的。”《芥末辣椒酱》小说里的小说,读者阅读不会感到吃力,如果再能给读者提供一定情绪价值,那我就更开心了。
从《抄表记》到《水边的蓝喉蜂虎》,江南给了我灵感,苏州、南京双城生活给了我生活经验。《芥末辣椒酱》里的部分小说,我以苏州为背景创作。苏州的街巷、小河石板街、黄梅天、太湖和小岛等,不管情节怎么变化,我都把它们摆到苏州城市框架里展开。最近写的,比如《雷暴雨之夜》《生而为人》《彩虹瀑布》等,我模糊了地域边界,故事发生在苏州还是南京,文本里看不出,只有江南这个大背景,烟雨江南、人文江南。我时常躺在沙发上闭眼想象江南风光,江南就像一座古老宅子,导游带我参观厅堂、回廊、后花园,朦胧中我突然被一阵嗡嗡声惊醒,如果从无人机视角看古宅,角度、距离、速度、新鲜感等,都会激发我思考和写作的乐趣。我明白,自己原来还是不愿循规蹈矩跟着导游游览。每个小说我都尝试新的写作方法,突破原有的认知,在未知神秘领域游历,那些城市褶皱会放大,普通人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