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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鲠在喉——《天边外》创作谈
来源:十月杂志(微信公众号) | 尹学芸  2025年10月16日11:43

说出来,也不一定成为往事。

小说在拿出来之前一改再改,读者看到的,与最初的想法已经貌合神离。

为什么要改呢?肯定是因为自己觉得不合适。或者,怕别人觉得不合适。再或者,气候和时令不合适。文字一直在手里留着。按照以往的惯例,出手之前我会梳理一遍,没想到改得伤筋动骨。以至我自觉写出了一种紧张感。我素来喜欢松弛一点的文字。于是一再告诉自己放松,放松。放松。但好像还是没能如愿。

人生有许多东西在内心隐含着,你不说不等于永远守得住这个秘密。很多秘密会在时间的轴线上因为各种理由被剥开,但呈现的未必是秘密本身。2013年,我家院子里种了两株葡萄,一个甜些,一个酸些。大概两三年间,我在架下吃葡萄时,会自觉摘甜些葡萄。某一天,突然发现葡萄味道接近了。甜些的似乎没有变,酸的反而也甜了。这是近朱者赤吧,我想,确实有潜移默化这种事。那时候会结很多葡萄,每天下班回家,站在葡萄架下,牙齿倒了才进屋——甜葡萄吃多了也不行。自己吃不了,会分送给左邻右舍,或呼朋唤友来家里聚。去年葡萄成熟的季节要去外地,晚上有个小聚,我便剪了几串葡萄给朋友尝鲜,大家都说好。谁知,这竟成了最后的葡萄。等我过了一周回来,葡萄架上光秃秃,一粒也没有了。我问家里人,方知是鸟儿来得太频繁,被它们佐餐了。

稍微有一点遗憾,但没到强烈的地步。鸟儿也不容易。丁香树下做了个小木屋,在适当时节提供些食物和水。本质上,鸟儿知道我们爱它们。

方寸之间,还有石榴树,还有香椿树。因为日光遮挡,或出于本能,葡萄成熟有先后之分。我当然希望它们这样。如果每天我吃多少它们成熟多少,那就在天道之外,又有了人道。今年突然发现形势严峻,心心念念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每天至少有一百头豆蝇,一百只蜜蜂,一百只蚂蜂,一百只麻雀,一百只喜鹊争先来啄食。当然这个数字不准确,这只是我的心情。比如眼下,天上下着不小的雨,还有蜜蜂在那里飞。还有麻雀顺便躲雨在葡萄藤下贪嘴。偶尔发现一粒好葡萄,居然像发现一颗珍珠那样金贵。过去是刻意给蜜蜂或鸟儿留一些,今年才发现,它们丝毫不为我着想。那天一群喜鹊呼朋唤友的来了,齐齐落下来一片。我回屋拿手机的空,它们啄着葡萄都跑了,葡萄枝还在嘴角挂着。

喜鹊这个物种,我对它有一个逐步认识的过程。小时候借它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觉得它起码是吉祥鸟。十几年前我知道了它吃小鸡。山里的一位老人家,八十四岁。独居住一座房子,养的十四只小鸡都被喜鹊抱走了。那天我很难过。两年前去山里的另外一座村庄,有人在给葡萄打药。我说,不打不行么?她说不行。打了药喜鹊还来偷呢。那东西嘴大,葡萄一个一个拧,有时一拧就是一串。这样祸祸哪受得了,谁也受不了。但它生万物间,你能怎么办呢。对了,它的声音还难听。我家门前坎下就是一排槐树,它们在树上开会的时候七嘴八舌,各个嗓子像破锣。记得有人说,被鸟儿吵得睡不着觉,我有体会。

有作家曾说,一个中篇写了几个月,那时我特别不理解。觉得那样长的时间,前边都该忘了。但这个小说我改了几个月,也是史无前例。累的时候我会在院子里发会儿呆,看着葡萄花变成小米粒样的果实,又逐渐成了倒悬宝塔的模样,丰收的样子着实喜人。但没料到结局是这样。院子里每天都充斥着烂葡萄的气味。关键是,你只能闻那些糜烂的气味,偶尔站到葡萄架下,都会高度紧张。蜜蜂不可怕,蚂蜂六亲不认。

那些如鲠在喉的感觉还是在。也许,那要成为另一篇叙事了。

我经常会想起《天边外》那本书。人生有很多不经意的时刻,留在记忆里的,一定对你产生过作用。

各有各的天边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