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山川草木穿在身上——评楚槐序诗集《群山,篝火与月亮》
当身边的同龄人大都在城市的喧哗中寻找自我时,楚槐序,这位出生于新千年的侗族小伙子,却远离浮躁,孤独地用诗歌抚摸故乡黔东南。可以说,《群山,篝火与月亮》是楚槐序向自己和故土交出的一份青春答卷,更是一个“00后”在“刷屏时代”对生存环境、生态文明和文化基因的诗意解码。
黔东南是多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民俗浓烈,文化浩荡。阅读这本诗集,我发现楚槐序做了一件振奋人心的事,即对民族文化符号的创造性重塑。如“绣针如悬瀑下落……刺绣者的目光盯紧来回的穿针引线/将自己对生活的热情注入/针线反复在水面般的布匹上/练习隐现的技巧,每一件吸纳过光阴的/苗绣衣裳,都经历了一双习惯疲惫的手//图案像春风收复荒野般结尾了/当年大迁徙时的艰难/落脚在这纹路独特的苗绣之中/绣制成族群记忆的史书”(《在布匹中游泳的苗绣》)。“绣针”“苗绣”等文化符号联袂登场,传统技艺在语言的熔炉中被重新铸形。这种重塑不是简单的语言猎奇,而是通过“刺绣者的目光”与“习惯疲惫的手”,将工艺过程升华为存在的隐喻。在《明亮的银饰》中,“经过热浪时满面怒气的银子”经历着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淬炼,当银匠的锤打声与“万千铃响”共振,冰冷的金属被赋予体温,成为“一片大雪雕刻成的珊瑚”。这种物性书写颠覆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静态展示,让传统手工艺在诗歌语境中重获叙事的动能。又如“芦笙与舞蹈相辅相成,鼓声如浪花般密集/遍野不眠的灯火像是黑夜脸上微笑的酒窝/光线蠢蠢欲动,迎宾的牛角杯大肆流放了酒气”(《千户苗寨之夜》)。“遍野不眠的灯火”既是商业开发的现实投影,也被重新阐释为“黑夜脸上微笑的酒窝”。诗人在旅游经济的表象下挖掘出更深层的文化韧性,诗中出现的“吊脚楼”“石板路”“牛角杯”“绣花裙带”“银饰铃”“芦笙”等文化符号,是“族群生生不息的决心”的精神显影。
楚槐序笔下的黔东南,越过了地理地貌的浅层表述,深入物象的根部,这也是诗集处处灵动鲜活的原因。如《苗寨婉约词》:“河水经过蜻蜓的点拨以后,忽然生动起来/波纹开始除旧布新。在微弱的动荡中,水面下/仍然安睡着一座木屋,沉寂的倒影//……尽管白云深爱着荡漾的水镜/但在这份古老而柔软的婉约中,黔东南的怀里/仍有群山保持了它豪放不羁的野性”。楚槐序以其情有独钟的“山水语法”,跳出传统山水诗的观物姿态,将自然物象转化为拥有灵性的生命主体。
楚槐序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子,深谙修辞的魔力,也在努力探索传统与现代的接驳之道。“不妨跟你说吧,此刻,我坐拥着宝地。在这用心/推广浓绿的群山中,鼓楼可以提供阴凉的栖息之所/风雨桥负责缩短路程,护送你,到明亮的对岸去//田边野花婀娜,贪婪的青草,在光线中昂首畅饮/被山风吹拂过的人,额头上隐去了海岸线/仿佛水面般清心寡欲”(《侗寨夏天的邀请函》),“阴凉的栖息”与“明亮的对岸”构成强烈对比,“浓绿盛行的旨意”充满现代语法的爆破力。他对动词的匠心经营亦值得关注,“额头上隐去了海岸线”“灯光埋头照料影子”“让人中暑的功名”“暮色与黑夜熬成了一味苦涩的中药”……这些张力十足的句子,通过动词的陌生化效果激活了诗意。
作为新生代诗人,楚槐序的写作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文化自觉。这本集子虽是他诗歌创作的第一次阶段性小结,但其美学成色已可圈可点,尤其是在生态诗学方面。《梯田曲》中,祖先“呼唤不羁的野性”,并非要展示暴力倾向,而是让农耕文明“来了一次前无古人的破局”。《在布匹中游泳的苗绣》里,当“把山川草木穿在身上”,服饰不再是简单的文化符号,而是族群记忆与自然密码交织的生态档案,更是穿在身上的生态宣言。这些诗行如同侗族大歌,为万物谱写安魂曲。
纵观《群山,篝火与月亮》,窃以为,若在抒情上更节制、语言上更精简、意象营造上做到“四两拨千斤”,诗集将会更加出彩。
大学期间,楚槐序已在多家刊物发表作品,并获得校内外数种奖项。这对年轻人来说弥足珍贵。难能可贵的是,他并未活在过去的认可中,而是以“抱着一座孤岛的执念独行”的姿态,不停“整理着风的衣领”。
(作者系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