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句闻敲钵”——短篇小说《万木生花》创作谈
能写的时候,我就写一点。大前年在北京开会时,一位小说家朋友说,每天至少要写一百字。不然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大家都害怕岁月蹉跎,有一天突然就写不出来了,或者,后悔能写的时候不多写一点。
每天至少要写一百字,这只是彼此鼓励的话语,就像老人们互相劝告对方,多吃一点,多喝水,多动动腿脚,这样总是有好处的。其实,大家都是过来人、明白人,写作真的不是机械运动,每天能写一百字,就意味着能写一千字,甚至三千字。谁都有过一天、一个晚上写一万字的绚烂时光,现在虽然做不到了,但是一天一千字总是可以的。不能写,就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至少一百字”,怎么可能呢?那一百字肯定是没价值的。修改润色可以,抠抠贴贴,缝缝补补,随时可以开始,随时可以结束。这不叫写作。写是写,改是改,从无到有,从有到优,完全就是不同的活儿。完成,远远难于完善。
你不写,你根本不知道,从无到有,那是有多难。
每天起床,吃过早饭,换副眼镜,我会去楼下工作间打开电脑,把收藏夹里的古琴曲打开,闭上眼睛坐下来。《流觞》《泛沧浪》《忆故人》,放出哪曲听哪曲,也不真听,只是让那或挑或拨的曲调若即若离浮现着。等心渐渐静了,打开昨天写了一截的文本,读一遍,改几个字。慢慢地,顺着昨天的情绪,几个字,几行,再几行,一段就出来了……这是状态好的日子,意味着今天一定能有不错的收获。如果不能,就是最开始的那几个字根本出不来。我知道,今天肯定不行,卡住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起来去抽支烟,去整理些什么家务,破一饼普洱,装罐,把撒落在地上的茶屑扫干净,倒进垃圾桶里……这时候,那原来模糊的、漂浮的、若隐若现的几个字就冒出来了。我就快速移步电脑前,叭啦叭啦,终于又写了起来。
大概就是这样吧。我总是鼓励自己,能写的时候多写一点。不能写的时候就不写。有时也会稍稍跟自己生点气,不写就不写,不写又如何,那么多人,他们甚至比我年轻,他们都不写了,也没见他们有什么羞耻感。那么多人,他们年轻的时候写得多好,多让人钦佩仰慕,后来不也都不写了?
然而似乎做不到彻底放弃。明明还是能写嘛,只是写得慢一点而已。年轻的时候也慢啊,一年拉里拉杂就只能写两三万字。现在的情况比那时候明显要好,连续几年,每年都能有五六万字:一个中篇小说,两个万字散文,再加一些随笔短章;或者干脆就是三个短篇小说,再加好些个不长不短的散文;有时心态好,还能出一组诗歌。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写?慢,少,是真的没办法,就是缺乏快和多的能力。但是,慢,不是不动,少,不是没有。也不羡慕人家的快和多了,年轻时候确实是羡慕过,现在不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想那么多干嘛?再说,也不是所有的快感都必须快,慢,也能制造快感的:念奴娇,声声慢,长调慢板,轻拢慢捻,静之徐清,动之徐生,慢工出细活,得句闻敲钵,这古老的快感可真不是快能体味得到的。
大概就是这样吧,能写的时候我就多写一点,慢慢写,总能写出一些东西来的。只要写一些出来,总有一些些是满意的。
《万木生花》就是这样写出来的,万字不到的短篇,五天还是六天,每天一两千字,慢慢写着写着,就写了出来。过程顺利,结果也算满意。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万木总是慢慢长的,花儿总是慢慢开的。长不大也没事,开不了花也没事,真没什么好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