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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流》:情感素描与艺术留白
来源:解放军报 | 范咏戈  2025年10月13日20:02

秋日里,收到乔林生(笔名万绿)寄来的一册《北京文学》,其中有他的中篇小说《甲流》。老友发表新作,不敢怠慢。一口气读下来,感慨万千。于是,将一些断断续续的收获记下来,与读者分享。

首先,我想谈谈作者的写作身份。一个作家的写作身份,往往决定着作品的底色。作者是从陕北这片热土上入伍的战士,在部队成长为一名军事记者、作家,这一路上他的付出之多无需多言。在军事新闻岗位上,从海拔5000米的哨卡、万里边海防,到奔赴九八抗洪、汶川地震一线——这既是他的职责,更是一种人生历练。毫不夸张地说,他出色地履行了一位记者的职责,多次荣获中国新闻奖便是最好的证明。在解放军报社,诸多前辈如徐怀中、和谷岩、顾工、西虹、李家许(元辉)、江永红等,是记者,也是著名作家、诗人。长期沉浸在这种氛围中的乔林生,一方面保持了记者对新闻的敏锐洞察,另一方面也不放弃在采访过程中对生活感悟的有力表达。他将素材与灵感巧妙地转化为散文、报告文学、诗歌、歌词、小说等多种文学形式,从而成就了“记者中的作家,作家中的记者”的独特身份。

《甲流》作为一部中篇小说,情节并不复杂。青年军官郑定江在大学期间与同学沈默相识相恋,最终步入婚姻殿堂。郑定江被调往北京的某机关工作。为了家庭团聚,妻子沈默毅然放弃了大学的教师职位,随军来到北京,开始了“北漂”生活。后来,她在一家房地产经纪公司谋得职位,收入颇为可观。

原本,小夫妻的感情和生活还算稳定。沈默的公公婆婆一直在北京帮忙照看孩子和料理家务,婆媳关系也颇为和谐。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甲流”却让这个家庭陷入了巨大的困境。5岁的女儿瑶瑶因感染导致高热惊厥,进而引发急性坏死性脑病,最终不治身亡。这一意外事件如同杠杆,撬动了夫妻俩的感情基础,使之出现松动和裂痕。郑定江和沈默的婚姻也从最初的裂痕逐渐走向破碎。

瑶瑶的去世无疑是导火索,但实际上,他们的关系疏远不仅仅因为此事。沈默是一位心气颇高的知识女性,放弃大学教师职位转而从事房屋中介工作,心中难免有落差和不平衡。加之郑定江因工作繁忙,关键时刻往往无法出现在沈默身旁,甚至在女儿进入重症监护室抢救时,他因突遇危急火情而忙于救火救人,未能及时到场。在女儿去世后,沈默深刻反思了自己的婚姻,感到无助和迷茫,最终提出与郑定江结束这段令她身心俱疲的婚姻。结局是郑定江无奈接受,两人平静地分手。

故事中的突发事件,表面上串起了小说情节,深层意蕴则在于集中展示了一名军嫂对“牺牲”的理解力和承受力。军嫂作出的牺牲是军旅文学的一个传统题材和主题,名作很多,这里不再赘述。然而,《甲流》的创新之处在于,它通过日常叙事和全新的时代视角切入,为读者带来了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它对军人婚恋的描述,不同于《高山下的花环》中的梁三喜和妻子玉秀。那个年代,作为一名在农村伺候一家老小的军嫂,尤其是在丈夫牺牲后,玉秀作出的牺牲远非常人可以承受。郑定江和沈默的情况则有所不同。郑定江尽管工作繁忙,仍能时常回家。大城市的生活条件优渥,妻子沈默与公婆的相处也颇为和谐。然而,为何他们最终会选择结束这段婚姻?答案就在于,沈默作为一位城市知识女性,面对军人奉献牺牲可能触及自身利益时的患得患失心态,加之社会思想的开放与生活形态的多元多样,以及当代青年追求自我、实现自我的时代特征,导致她不愿被婚姻束缚和拖累,渴望探索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在郑定江和沈默的婚姻故事中,小说并没有过多谴责贬损沈默的放弃与决绝,而让郑定江给了她更多的宽容与理解。由此能够看出,作者遵循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在情感表现上,几乎采用素描的方式,让读者能够从中感受到主人公的情感困境和纠结。郑定江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家庭,但他依然是一位忠于职守、心胸宽广如天地、“肩上有座山”的铮铮男儿、优秀军人。在军人肩负的重任与个人得失之间,尽管冲突常常难以平衡,但他们从未被重负压垮。那份豁达的心胸、赤诚的情怀、顽强的生命力,依然感染着读者。

《甲流》的结局呈现出开放性,沈默是否会重返郑定江的身边?这种留白式的结尾处理,为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与思考空间。小说本身如同布置方程式,无需直接给出解答。作品虽不刻意追求完美与高亢,却如同陈年佳酿,令人回味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