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就是敢于直面“消逝”——《消逝》创作谈
小说《消逝》中用粉笔画画的潘寒,原型是我的小学同学,就叫Y吧。Y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平日不修边幅,整日穿着肮脏的灰色条纹衫,鼻涕流下来就随手一抹,以致鼻头周围都红肿着。在我印象里,他就没说过几句完整的话,总是嘟嘟囔囔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当时我们都觉得他有点“傻”,举手投足不太正常,学习成绩也是奇差。但是,他却有一项特殊技能,就是画画。我至今仍记得每次看到他用铅笔画在课桌上的图画时,自己是多么震惊。他好像随手就能画出各种事物,从房屋、汽车、家具、人物到动画片里的角色,无不惟妙惟肖。奇怪的是,他只喜欢在课桌上画,画完就用橡皮抹掉,再接着画,乐此不疲,长此以往课桌都变得黑乎乎的。他从未将其想过变成作品之类的。他不喜欢体育运动,也没见他玩什么游戏机和玩具,在课桌上不停地画画再涂掉,似乎就是他唯一的娱乐。
我们毕业后就没有再见过,哪怕是当时,我俩也没怎么说过话,可是当我忘掉了绝大多数同学的名字,却还清楚地记得Y的那些画和他画画时的模样。有时我会好奇,Y现在在干吗,是否还在画画?他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有绘画天赋的孩子。我甚至还用他的名字加上“画家”为关键词搜索过,期望能够看到他真的成为一名画家。当然一无所获。
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过当什么“画家”,画画对他来说只是娱乐,或者说度过时间的方式,是他存在的一部分。他画下那些缤纷奇妙的图画,又毫不怜惜地抹去(只能抹去,因为画在课桌上),这样的画面总是浮现在我眼前。
可能世间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进行着各种形式的创作,却并不乐于向他人展示。那是他们存在的方式,这样的方式可能是画画、写作,或是钓鱼、下棋等等。这个世界上固然有许多绝妙的艺术品存留在了今天,但与此同时,也有很多默默存在又默默消失的创作,无时无刻不在诞生、消逝。或许没有它们,也就不会有我们如今所熟悉的那些艺术品,它们是不为人知的矿藏和养料。就在此时此刻,创作发生着——这样的念头使我感到莫名安慰。
我想,创作最好的状态也许就是保持一种“业余”的状态。发自内心地创作,无所事事地创作,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或是对抗无趣而创作。不过很多时候,我确实不自觉地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创作者”的角色上,就好像我写下的东西就是为了被记住,一旦它们被世人遗忘,那么作品就是失败的。可哪里真的有什么“创作者”?或者换一种说法,每个人都是创作者,但执着于被人记住的是少数,甚至是一种“病态”。真正的创作是敢于直面“消逝”。
直面“消逝”的底气是发自内心的冲动。哪怕不被理解、不被记得,仍乐在其中。历史证明过,即使在最极端的条件下,哪怕是纳粹的集中营,仍无法阻挡人类创作和表达自我的冲动。有一种说法是“向死而生”,那么创作,按照我个人的理解,就是“向着消逝而做点什么”。
话虽如此,尽管《消逝》这篇小说探讨了上述想法,却并不是一篇过于严肃的小说。写作时我正因膝盖受伤在家修养,很难出门。我急切地想要写点有趣的东西缓解焦虑、打发时光,因此它首先安慰了我自己。
感谢《当代》让它有机会出现在更多读者眼前,现在我也生出了奢望,期待它可以安慰到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