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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学史上的“伪装本”
来源:解放日报 | 陈子善  2025年10月09日07:13

研究民国时期的文学和文化史、革命和进步文献传播史,就版本研究层面而言,除了初版本、增订本、删节本、改题本、毛边本、土纸本、特装本、签名本,有一个领域至今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那就是各种伪装本。

对于民国时期的伪装本,我所见到的最早的讨论文字是现代文学史家唐弢先生的《书刊的伪装》(收录于1962年6月北京出版社初版《书话》)。作者指出:先有当局对革命和进步书刊的查禁,才产生了“权宜而又机智的对策”:伪装书。作者介绍了不同时期数十种伪装本,解读了伪装本的命名策略和用意性质等。这篇文章不长,但是对我的影响很大,“伪装本”这个提法,我也是从这篇文章中首次知道的,从而开始注意到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曾有“伪装本”的存在。尽管,我所能见到的“伪装本”实不多。

后来又知道上海古旧书店1963年7月编印过《革命书刊伪装本目录》。这本薄薄的油印小册子系“为帮助我店同志提高收购工作质量,了解革命书刊出版情况而编印的”(引自该《目录》前的《说明》)。这应该是第一次从“革命书刊”的角度对“伪装本”进行较系统的梳理。据吴密兄说,这本《目录》一直是他从事革命文献伪装本研究的重要参考书,由此可见其价值。《革命书刊伪装本目录》的主事者是刘华庭先生,我们也不应该忘记这个名字。

接下来,就应该说到吴密兄的革命文献伪装本研究了。他并非最早的伪装本研究者,却持之以恒、后来居上。他长期关注伪装本尤其是革命文献伪装本,对之进行了细致而又较为深入的研究。当然,他在国家图书馆工作,国图丰富的馆藏为他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但若没有浓厚的兴趣和学术的敏感,恐怕也只会熟视无睹或浅尝辄止了。他这些年来锐意穷搜、爬梳整理,编著了厚厚两大卷的《革命文献伪装本图录题解》(2024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初版),引起了学界的惊喜和重视。如今他又在此基础上加以调整,撰就的《革命文献伪装本漫谈》即将出版。

《漫谈》从民国时期相当可观的书刊伪装现象说起,讨论了为应对当局查禁才大量出现伪装本;如何才能识别伪装本;伪书、盗印本与伪装本的区别;亲历者对伪装本的回忆;伪装本的发现与搜辑以及伪装本的鉴藏与研究。至此,伪装本研究中的诸多大小问题,几乎都已“漫谈”到了。但吴密兄并不以此为满足,还进一步讨论揭示了国家图书馆新善本特藏中的近150多种伪装本,以图文并茂的方式披露如此多的伪装本,这应该还是第一次。此外,伪装本的诸多价值也是以往的研究中较少提及的,他告诉我们:这些特殊的伪装本已经成为国图“新善本”特藏的重要组成部分。

由于我是研究现代文学史和文学史料的,故而对伪装本中涉及古典和近现代文学的部分尤感兴趣。吴密兄果然没有令我失望,《漫谈》中有两节专门分析伪装成古典名著和伪装成现代文学论著的伪装本。中有邹容《革命军》伪装成《图存篇》、陈天华《猛回头》伪装成《目兵须知》、《黄帝魂》以郑曼陀美人图为封面、《中山全集》伪装成《老残游记》和《庆祝济南解放特刊》伪装成原本精校《老残游记》、毛泽东《论联合政府》伪装成《醒世恒言》、沈从文《湘行散记》和《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伪装成《歧路灯》、《正义报》伪装成《西游记》《西厢记》等,真是令人目不暇接,也是我以前所完全不知道的。

如果再引申一下,现代文学史上著名作家作品的伪装本现象,也很值得关注。茅盾、蒋光慈等的作品不但有盗印本,也有伪装本,甚至有把蒋光慈作品伪装成茅盾的,把茅盾作品伪装成蒋光慈的。如果我没记错,连张资平的作品都有伪装本。对这个现代文学史上的特殊现象,窃以为,文学史料研究者不能视而不见。自然,这是另一个研究课题了。

唐弢先生和刘华庭先生都是我熟识的前辈,唐先生指导我和王锡荣兄合编《〈申报·自由谈〉杂文选》并为之作序,刘先生命我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参考资料”之《新月社专辑》,他们都是我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和文学史料研究的引路人。但我那时见识有限,未能就伪装本问题专门向他们请教,不能不以此为憾。而今吴密兄在伪装本研究上有所继承又有所拓展,使我受益匪浅,预祝他在这个研究领域继续前行,取得更大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