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喝了吗?——《麦卡伦三十年滋味》创作谈
如果写小说有几“难”的话,找到切口、进去,是其中一“难”。卡佛会将无意中听到的一句有意思的话,作为小说“从0到1”的入口,有的小说缘于日常生活的一个场景(我这部中篇是被三个以上真实场景触动而写),也有人在听到某段旋律或闻到什么气味儿后便有了小说构思,还有人因为梦。这些瞬间——也就是灵感——引发的创作,说起来容易,真遇到也不难,但把它们真的转化成小说,可一点儿不简单。
创作谈也需要一个切口。每次写创作谈,都在小说完成的数月后,已无写作时不仅仅局限于创作热情的种种强烈感受,此时不免要追忆一下之前都写了什么——尤其三万字以上篇幅,这篇《麦卡伦三十年滋味》近五万字。
小说以一场杂乱的酒局开始,以另一场悲伤的独饮结束,写了酒。加之小说篇名也有酒,于是便蹦出“今天你喝了吗”这句话。创作谈的切口自己露出。
这篇小说在不同章节里写到一个女人喝酒,她的职业是演员经纪人。我曾写过影视剧组的诸多行业,导演、编剧、替身、小美术师,这次选中经纪人行业。这是典型的幕后工作者,诸般辛劳,台前看不到。人们很容易看到演员的风光无限——开机仪式的C位、杀青举着香槟、影视节登台领奖——而在这些发生之前,是经纪人一次次挺身而出,牵桥搭线,锲而不舍,公关到最后一刻,才为后面这些事情创造了可能。
因为职业要求,干这行的,女性居多,工作内容以服务配合为主。但仅有服务意识还远不够,更需具备战斗精神——和资方斗,和制片人斗,和导演编剧斗,和摄影师斗,和其他演员的经纪团队斗,乃至为了自己的演员,和剧组司机斗。战斗需要武器,酒是最佳选择,是裹着厚糖衣的炮弹,有助达成统一战线——不是要置人于死地,更多出于自我保护。
于是,就出现了“身不由己又主动为之”的酒局。影视圈——也是商圈的一种——多以酒局作为战场和分配利益的阵地;妄图讲道理,喝着清茶来一场哲学对谈,解决利益之争,不大可能。所以,酒局便有了目的,赴酒局成了一种身不由己。剧组中握有话语权的基本都是中年,而人至中年,能有效缓解焦虑且不煞有介事的行为就是喝酒。正事儿谈完,推杯换盏间和气生财,散场后回去睡个好觉,清空脑内存,“喝大”亦是主动为之,重启,为明天做准备。人到了一定岁数,酒这事儿上不分男女。
小说都需要有个“坏人”撑起“故事性”。这篇小说里的坏人是时间。人过四十,可能都有一种“在时间面前,自己是受害者”之感。大厂裁员、招聘门槛,甚至设在三十五岁。时代快得超乎想象,我屡屡有跟不上趟儿了的感觉——幸好选择了写作,这是不以“快”为荣更不以“慢”为耻的行业。但更多行业不这样,就是得快,后浪不由分说把前浪拍在沙滩上——前浪还想着大海里再多翻滚翻滚,就变成泡沫,渗进沙子。影视行业尤其快。所以,作为尚可免遭“过快”危机的写作者,应该看到其他行业正被“快”冲击得疲惫不堪的同代人。所以小说的最后,我让人物(主人公“她”)喝到了人力所及、我所知道的最好——最贵、时间最久——的酒。
是一瓶“麦卡伦三十年”。看似喝了它便拥有了时间,实则是失去——三十年前,这瓶酒装桶封存的时候,还是上世纪,她那时候绝对够年轻,正是准备赶海翻滚的年纪。
最后回到这篇创作谈的切口——今天你喝了吗?它不是“没喝就喝去吧”的前缀,也不是“吃了吗”那种嘴皮子一碰蹦出来的片汤儿话,而是一种对同代人的问候,近似北野武在电影《劳伦斯先生》片尾说的那句话:“圣诞快乐!”也约等于歌曲《一封家书》里的一句歌词:“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