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凝视——读南庄子《我的老母亲》一诗
永恒的凝视——读南庄子《我的老母亲》一诗
南庄子的《我的老母亲》,并非仅仅是一首抒发悼亡之痛的诗作,它在朴素叙述的同时,揭示了关于亲情、生命与死亡之间一种令人心颤的凝视辩证法——生者与逝者,彼此的目光如何穿透时空界限,维系着那无法被死亡真正割断的眷恋。
诗歌前两段以复沓结构呈现母亲在世时“我”的归途。但归家的动机并非寻常所言的“我想母亲”或“我看看母亲”,而是“为了母亲想我”和“为了母亲看看我”。这一细微的视角转换,将诗行重心从“我”的思念,悄然移向了母亲焦灼的守望。那拂过耳畔的“和煦的风”被感知为“母亲在抚摸我的手”,脚下“颠簸”的“不平的路”被解读为“母亲盼我归来的心跳”。于是,“我”每一次跋涉,都成为对母亲思念的应和。山路上的风与坎坷,经由诗人通感般的想象,被赋予母亲身体的温度与律动——物象与心象在此奇妙交融,幻化出母亲无处不在的殷切身影。
当母亲离去,诗歌情绪陡转。母亲不仅带走了自身,也带走了“我们快乐的家”。曾经温情的家,徒剩“孤苦的父亲”与“空洞洞的窑洞”。但诗人以惊人的想象赋予这空洞以永恒的生命:“我知道,那是母亲永远凝望的眼睛”。窑洞的“空”被点化为母亲凝望之眼的“盈”——这目光超越了生死,成为一种永恒的见证与守候。于是,“我”每一次离家,都必然“回望那窑洞”,在泪眼婆娑中,依稀望见“顶着雪白的发,挥动着弯曲的手”的母亲的身影,在模糊中最终“融化、消失”。
母亲的形象在生时被物象化(风、山路),在死后却被空间化(窑洞的眼睛)。这双重转化构成一种深邃的互文:生时母亲的凝望依附于自然律动,逝后她的目光则融入承载家族记忆的空间。窑洞那对“永远凝望的眼睛”,正是生者内心永恒凝视的外化——诗人回望窑洞的刹那,实则是将内心对母亲形象的追忆,投射于那象征性的空间之上。
这首诗的魅力,正在于它揭示了亲缘中凝视的双向性与超越性。生时母亲的目光牵动游子归程,身后她的凝望化为空间与记忆的永恒坐标。每一次回望窑洞的泪眼模糊,都让母亲的形象在消逝瞬间获得重生。死亡在此并非终点,而是一种目光的升华——当血肉之躯化作不朽的凝视,生离死别的鸿沟,竟被这超越时空的深情回望温柔弥合。
那空窑洞如眼窝般的凝视,最终成为生者与逝者跨越界限、彼此确认的精神殿堂——在每一次回眸中,生命以目光的形式,抵抗着时间最冰冷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