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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中的真相与心灵的突围——《旧日水痕》阅读印象
来源:雨花杂志社(微信公众号) | 张光芒  2025年09月30日09:19

在殷飞的短篇小说《旧日水痕》中,一场看似普通的交通事故成为打开中年女性精神世界的钥匙。作者以精巧的叙事结构和丰富的象征手法,展现了当代知识女性在婚姻危机与职业困境中的心灵突围,同时对人性的复杂性与真相的相对性进行了深刻探讨。

小说采用了典型的“误导-反转”叙事结构,让人联想到芥川龙之介《丛林中》迷雾重重的叙述技巧。开篇的血腥车祸现场、清洁工关于“左侧下车”的证词、民政局工作人员对秦碧山“强迫离婚”的描述,以及金纤玉昏迷中“躺在棺材”的幻觉,共同构筑了一个指向“谋杀前妻”的叙事迷宫。这种层层递进的悬念设置,不仅体现了作者颇具匠心的叙事技巧,更暗喻了现实生活中“真相”的建构性实质,即往往我们所认知的“事实”,恰恰是由他人视角、社会偏见、思维习惯和个人情感共同编织的产物。直到故事结尾处金纤玉苏醒后的回忆,才揭示这只是一场因刹车失灵导致的意外。这种叙事反转不仅打破了读者的预期,更暗示了生活中许多“阴谋论”的虚妄性。

金纤玉这一形象具有深刻的典型性。善于描写底层女性困境的殷飞,这次将审美聚焦点转移至一个在他人看来拥有成功与幸福的中年女性身上。作为从校园爱情走入婚姻的知识女性,她属于改革开放后一代女性中走上幸运道路的一部分:工作体面,儿子优秀,丈夫事业发达。然而,人到中年后,她的命运几乎没有征兆地发生了改变。为家庭放弃事业晋升机会,在“贤妻良母”的社会期待中逐渐消磨自我,又在中年遭遇婚姻危机与职业瓶颈的双重打击。小说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展现了她从“不敢相信”到“不得不接受”的心路历程。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金纤玉在昏迷中产生的“棺材幻觉”,既是对死亡恐惧的具象化,也是对婚姻窒息感的隐喻表达。而她在幻觉中与儿子的对话场景,则揭示了中国母亲普遍的情感困境。她们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刻,仍然优先考虑孩子的感受。这是独立女性的美德,还是传统母性的枷锁?值得读者深思。

小说中的象征物运用尤为精妙。那只挂在笔架上十年无人问津的古铃,在金纤玉人生最黑暗的时刻被重新发现并系在手机上,成为连接现实与幻觉的关键道具。古铃清脆的声音既唤醒了她对美好过去的记忆,也成为穿越生死界限的媒介。而“水痕”的意象则贯穿全文,既指代车祸现场的鲜血,也象征着时间流逝后留下的生活印记,更暗喻那些看似消失却永远存在的创伤记忆。很多重要的东西都成为水痕,唯独那长年被忘却的质感幽深的铃声清脆如初,恰如女性的自我与初心。

在叙事视角的运用上,小说展现了多元化的特点。通过交警调查的客观视角、清洁工与民政局工作人员的主观证词、金纤玉昏迷中的潜意识流动,以及苏醒后的理性回忆,共同构建了一个立体而复杂的故事世界。这种多声部的叙事方式,不仅增强了文本的层次感,也暗示了真相的多面性——每个人的陈述都只是事实的一个片段,真正的理解需要跨越各种片面认知的藩篱。

《旧日水痕》虽然情节上围绕一场车祸展开,但其深层探讨的是中年女性在传统与现代夹缝中的生存困境。金纤玉“独立女性”的自我认知与实际的依赖心理形成鲜明对比,反映了社会转型期女性身份认同的复杂性。而秦碧山从朴实农村青年到成功企业家的蜕变,以及随之而来的婚姻危机,则折射出市场经济背景下价值观的剧烈变迁。小说最终通过“意外”而非“谋杀”的真相揭示,暗示了生活本身的某种荒诞性。有时最大的伤害并非来自他人的恶意,而是命运无心的玩笑。

这篇小说在艺术上的成功之处在于,它将一个可能流于俗套的婚姻悲剧故事,提升到了对人性深度与生活本质哲学思考的层面。金纤玉的觉醒不是通过外部抗争实现的,而是在生死边缘的幻觉体验中完成的。这种内省式的成长路径,使作品具有了超越具体时代背景的普遍意义。

《旧日水痕》虽寥寥数千言,但由于积极调动了有关叙述结构、描写技巧、心理刻画等丰富的审美经验,使小说犹如一面多棱镜,从不同角度折射出当代生活的复杂光影。它既是对特定女性命运的关注,也是对普遍人性困境的探索;既是社会现实的反映,也是心理真实的呈现。在这个真相与幻象交织的故事里,殷飞让我们看到:生活的伤痕如水痕般难以完全抹去,但正是这些痕迹,构成了我们独一无二的生命图谱;也正是这些水痕,构成了我们实现心灵突围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