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中国文学英译期刊寻踪
当二十一世纪进入第二个十年,三种中国文学英译期刊相继高调登场。2010年10月,由国家汉办、北京师范大学和俄克拉荷马大学合作推出的Chinese Literature Today(《今日中国文学》)创刊仪式在俄克拉荷马大学举行,旨在以一种“准确的、强大的、有序的和有效的方式”[1]推动中国文学走向世界。2011年11月,《人民文学》与纸托邦(PaperRepublic)网站合作,推出《人民文学》海外版Pathlight(《路灯》)——英文版刊名的字面意思是“路灯”,它的英文缩写“PL”与《人民文学》直译People’s Literature的首字母缩写一致,寓意为“中西文化交流之路上的灯”[2]。2014年4月,由江苏省委宣传部、江苏省作家协会、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和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合作推出的Chinese Arts&Letters(《中华人文》)在伦敦书展首发,张隆溪教授在创刊号上的题词振奋人心:“国运终以人文盛,敢请四海识中华”[3]。创刊之后,三种期刊按照各自的办刊理念,有计划、有规律地译介中国文学,向英语世界展示中国文学的鲜活现场,“路灯”照亮“今日中国文学”通向世界的道路,提升“中华人文”的国际影响力。Pathlight、Chinese LiteratureToday和Chinese Arts&Letters的主创人员也经常参加国内外的文学活动,相关报道和访谈经常见诸报端,三种期刊本身成为中国文学鲜活现场的一部分。
然而,当二十一世纪进入第三个十年,关于这三本中国文学英译期刊的消息似乎少了很多,与十年之前的高调登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三种被寄予厚望的中国文学英译期刊现状如何?从高调登场到悄无声息,十年之间发生了什么?通过期刊向世界推介中国文学的效果究竟如何?本文将围绕这些问题展开,在寻踪三种中国文学英译期刊的同时,探讨如何提升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实际效果。
现状:没有消息不是好消息
关于Pathlight、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和Chinese Arts&Letters的消息变少,并不是错觉。这三种中国文学英译期刊在创刊十年之后,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或是处于停刊状态,或是与其他刊物合并。英语里的那句俗语——“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No news is good news),对于这三种期刊而言,似乎并不适用。
Pathlight自创刊至2018年,每年推出二期至四期不等,每期均围绕一个主题。主题词有时是文学事件,比如“茅盾文学奖”“伦敦书展”“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美国书展”“鲁迅文学奖”等,但更多时候,主题词是文学动机,比如“未来”“速度”“自然”“成长”等。2018年下半年推出以“武侠”为主题词的一期之后,没有再出新刊。2021年恢复出刊,推出主题词为“地方感”的秋季刊,但出版社由原来国内的外文出版社变成了美国Coal Hill Books出版社。在这一期推出之前,一个新的“Pathlight·路灯”网站内容上线,介绍期刊目录以及相关作者和译者。网站还包括编创团队的简介,与2018年之前相比,编创团队的构成发生明显的变化,编创团队中不再有来自《人民文学》的人员,只有四名美国译者和作家:主编Eric Abrahamsen,执行主编Jeremy Tiang(程异),编辑统筹Dongmei Chen(陈冬梅),营销统筹Jenna Tang。该网站显示,2022年春季将推出下一期Pathlight,主题词为“武侠”,但这一期并没有按计划推出。从2021年复刊至今,只出版了一期,期刊目前处于暂停状态。
Chinese Arts&Letters在2014年至2018年期间每年推出两期,主编是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杨昊成教授,每一期都有一个主推作家板块,重点介绍一位中国作家,包括其作品的新译、一组由海内外顶尖学者撰写的文学评论和一篇作者访谈。此外,期刊还推介短篇小说、散文和诗歌,并邀请海外知名学者撰写关于中国文化的文章。2018年10月,杨昊成教授因病离世之后,Chinese Arts&Letters的主编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盛宁教授担任,在2019年和2020年各推出一期。盛宁教授曾经担任《外国文学评论》主编,Chinese Arts&Letters延续原来的栏目设置,但开始逐步增加文学评论的比重。从2021年起,Chinese Arts&Letters的主编由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副总经理徐海和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贾梦玮共同担任,期刊栏目设置和整体风格有较大变化,去掉了主推作家栏目和海外知名学者的中国文化专文。2021年的Chinese Arts&Letters有四个相对独立的板块,分别译介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和评论,所有作品均由江苏作家创作。这一期之后,至今没有再出新刊。
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在创刊五年之后,期刊合作模式发生变化。国家汉办不再提供经费,《今日中国文学》的出版机构也由俄克拉荷马大学出版社变成了劳特里奇出版社,但栏目设置和总体风格基本保持不变。2021年,Chinese Literature Today执行主编Jonathan Stalling(石江山)兼任劳特里奇出版社旗下另外一种中国哲学期刊Contemporary Chinese Thoughts(《当代中国思想》)的主编。2022年,他将这本中国哲学期刊与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合并成为一本跨学科学术期刊,名为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ought Today(《今日中国文学与思想》),更加广泛地涵盖当代中国人文思想,同时保持对于文学、诗歌和哲学的关注。石江山主编将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ought Today的首字母缩写CLTT排版成CLT2,与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原来的缩写CLT非常接近,让Chinese Literature Today继续留存在中国文学译者和读者的记忆之中。自2022年以来,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ought Today每年推出四期,目前期刊运营正常。
三种中国文学英译期刊在创刊十年之后不约而同的“高开低走”,着实有些出人意料。它们在创刊时都通过强强联合形成了几乎是“梦之队”的理想模式:有政策支持,有经费保障,有高水平的译者团队,有海外推广的具体方案,合作各方都信心满满,志在必得。虽然现在还不能断言这三种期刊的失败——Chinese Literature Today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存在,Pathlight和Chinese Arts&Letters也并没有宣布停刊,恢复出版的希望尚在,但至少这三种期刊的发展都没有达到它们创刊时的预期,因此还是有必要分析其中的原因。
原因:好的开始只是成功的一半
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但就Pathlight、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和Chinese Arts&Letters而言,尽管它们都拥有近乎完美的开始,但好的开始不仅未能保证期刊的成功,而且好的开始中的某些优势因素,也正是导致它们后来被合并或暂时停刊的原因。
首先是“强强联合”式的合作,整合各方优质资源,尽管三种期刊在创刊时都建立了协商和沟通的机制,但由于合作各方代表不同的立场,在选择译介内容时难免产生分歧。Pathlight的译介内容由纸托邦的英文编辑、译者和《人民文学》的中文编辑共同商定。《人民文学》作为中国作家协会的直属刊物,是最具权威性的中国文学期刊,而纸托邦则是华语文学英译的论坛网站,汇聚来自世界各地的海外译者,特别关注中国“新写作”。《人民文学》的中文编辑较多考虑作家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希望译介主流文学家,尤其是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的获得者;而纸托邦的英文编辑和译者则更重视中国读者正在阅读的作品,通过浏览豆瓣网和最新出版的书籍来选择译介内容。《人民文学》和纸托邦在译介内容选择上的不同侧重,体现官方与民间对于中国文学译介的不同观点,两者之间的分歧应该是导致Pathlight在2018年停刊的原因之一;2021年短暂复刊的那一期Pathlight,译介的基本都是新生代、非体制内作家的作品。Chinese Literature Today的译介内容由北京师范大学和俄克拉荷马大学共同选择,虽然合作双方都是公立学术机构,担任编辑的也都是文学专业的教授,但双方在译介内容选择上也有分歧,而这种分歧更多地折射出中国和美国之间观念的差异。北京师范大学将Chinese Literature Today作为“中国文学海外传播工程”的集中展示平台,希望译介最能体现当代中国文学特点的主流作家和作品,而俄克拉荷马大学则将中国文学作为世界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认为期刊读者“感兴趣的是世界文学,而不是中国文学”[4],因此更加重视中国文学中具有世界意义的主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合作双方关于译介内容的选择标准渐行渐远,于2020年终止了为期十年的合作。Chinese Arts&Letters的合作方虽然都来自江苏省,但在译介内容选择上也存在分歧。刊物的政策和资金支持均来自江苏省委宣传部,自然希望这本期刊成为向英语世界展示江苏文学的窗口,而主编和编辑均来自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从更为广义的世界华语文学的视角出发,在创刊号上就提出要“立足江苏,辐射全国,兼及海外”[5]。合作的前几年,分歧暂未显现,因为Chinese Arts&Letters中分量最重的主推作家均为江苏作家。从第十期起,主推作家板块开始“辐射全国”,主推了陕西籍作家贾平凹、湖南籍作家韩少功和黑龙江籍作家迟子建。之后Chinese Arts&Letters更换主编并改版,去掉了主推作家板块,全部译介江苏作家的作品。
第二是高水平的译者团队,既要以英语为母语,又要熟谙中国文化,这样的译者非常稀缺,因此翻译稿酬相对较高。三种期刊在创刊时都有来自中国官方机构的经费保障,因此只专注于翻译质量,几乎不考虑成本与收益。以Chinese Arts&Letters为例,每一期支付给海外译者的翻译稿酬都在十万元左右,再加上设计、印刷、运输等费用,如果没有稳定的经费支持,很难独立生存。在办刊成本居高不下的同时,为了以最大的诚意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三种期刊均以赠送为主。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在最初五年的创刊阶段,每一期的印数都在三千至五千册,免费发放给各个领域的潜在读者群体,包括World Literature Today(《今日世界文学》)的所有订阅者、俄克拉荷马大学资深校友、美国各高校的中国文学系、图书馆、知名图书俱乐部、独立书店、学术机构、世界各地的孔子学院,甚至美国唐人街的中医诊所。即便如此,“在五年资助期截止之时,《今日中国文学》的订阅量仍然一直只有小几百,相对于巨大的资金和人力投入,这样的结果非常令人沮丧。在第一个五年资助结束的时候,汉办显然也在重新思考合作资助的策略,他们决定不再继续提供资金”[6]。Pathlight和Chinese Arts&Letters的经费资助情况,与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并无二致。从官方的角度来看,停止资助一个盈利希望渺茫的项目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纳税人的钱还是要用在刀刃上。
第三是海外发行的方案,尽管在创刊之初就集思广益,精心筹划,实际效果却并不尽如人意。Pathlight由国内的外文出版社出版,由中国国际图书贸易集团公司通过电子刊物的形式出口到海外,定向抵达国外出版商、翻译家和文学机构。这个精准投放的思路确实节约了海外发行成本,但同时也减少了对中国文学感兴趣的普通读者接触到这本期刊的概率。主编Eric Abrahamsen在2021年Pathlight的复刊词中特别提到这个问题:Pathlight“之前在中国印刷和发行,在海外只有为数不多的电子版……我们现在首次推出国际版Pathlight,既提供纸质版,也提供电子版”[7]。这一期Pathlight的出版社是Coal HillBooks,由期刊主编Eric Abrahamsen和他的妻子、期刊编辑统筹Dongmei Chen(陈冬梅)运营,期刊编创与出版合二为一,应该也是出于节约成本的考虑。Pathlight复刊至今只出了一期,发行情况不理想很有可能是它再次停刊的原因之一。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在创刊时采用“借船出海”的方式,依托俄克拉荷马大学的知名世界文学期刊World Literature Today推广中国文学英译期刊,期刊执行主编Janathan Stalling(石江山)和助理编辑Julie Shilling(茱丽·西林)精心制作社交媒体海报、发送邮件,在各大国际文学会议以及亚洲研究会议上用位置最佳的展台推广展示,但收效甚微。Chinese Arts&Letters由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设在英国的仙那都出版社(XanaduPublishingLtd.)出版,尽管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在国内影响力巨大,但仙那都出版社主要还是以出版介绍江苏地方文化的英文图书为主,并且集团驻外人员有限,很难投入大量精力进行推广。值得注意的是,Chinese Arts&Letters在国内的销售情况尚可,负责该期刊编译工作的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还出版了基于期刊主推作家板块的《当代中国名家双语阅读文库》。已有不少高校将这个双语文库作为翻译专业的教材,并将其列为翻译硕士考试的参考书目。Chinese Arts&Letters虽然因此产生了一定的收益,但与巨大的投入相比还是杯水车薪;而且必须指出的是,这种“墙外开花墙内香”的状态,其实是违背了办刊的初衷。
作为文学作品呈现的载体之一,文学期刊保存鲜活的文学现场,记录时代的文学高度,连接作者与读者、创作与阅读、生产与消费,是文学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过程中,中国文学英译期刊具有连续性和时效性的优势,可以及时、系统地反映中国文学状况,其“在场”表达的作用不容忽视。在Pathlight、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和Chinese Arts&Letters的境况发生变化之后,目前中国文学英译期刊只有香港中文大学主办的Renditions(《译丛》)和台湾中华笔会主办的Florescence(《译之华》),而由中国大陆主导的中国文学英译期刊自2021年以来一直暂时缺位,这种状况显然影响了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正常生态。希望Pathlight、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和Chinese Arts&Letters有机会复刊,尽可能协调期刊在译介内容、办刊成本、海外发行等方面的问题,以一种更具有可持续性的方式继续译介中国文学。与此同时,也有必要考虑策划新的方案,寻求推动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其他途径。
对策:两点之间并不总是直线最短
从Pathlight、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和Chinese Arts&Letters创刊时的愿景和办刊过程中的行为逻辑来看,它们都是希望在中国和世界之间寻求最短的路径,就像乐黛云教授在祝贺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创刊的贺信中说的那样,“开通一条从中国直接通向世界的文学渠道”[8]。通过翻译连接中国与世界的直线式传播,在三种期刊创刊时是非常必要的,当时中国文学海外出版的通道尚未完全打开,需要借助中国文学英译期刊让英语世界了解当代中国文学。但在它们创刊之后,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规模与日俱增。中国作协的“中国当代作品翻译工程”从2013年实施至今,一直持续资助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的海外翻译出版项目。以引进、翻译、出版外国文学作品见长的国内出版社,也纷纷积极主动地转向海外版权输出,让中国文学作品的海外出版之路“天堑变通途”。很多中国作家有了自己的海外经纪人,新作品在国内的推出和在海外的翻译出版几乎可以做到无缝对接。在这种新的历史条件下,是否可以考虑创办一本专门对当代中国文学英译作品进行文学评论的学术期刊,通过专业的阐释和批评引导世界对于当代中国文学的认知,间接推动当代文学走进世界?当通过译介文学作品的直线传播遭遇瓶颈,也许可以尝试通过文学评论进行曲线式推动。就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效果而言,两点之间并不总是直线最短。
其实在Pathlight创办之初,就已经有不少专家学者提出过关于文学评论的问题。2011年12月,在Pathlight创刊座谈会上,意大利翻译家Patrizia Liberati(李莎)认为,“就目前的杂志形态来看,板块设置尚有缺陷,建议增加文学评论板块,各国读者在欣赏文本的同时,也希望听听中国评论家的声音”[9]。2015年8月,在由《人民文学》杂志社与鲁迅文学院共同主办的“中国当代文学与英语世界的互动”研讨会上,中国外文出版社总编徐明强建议,“有可能的话,我希望Pathlight增加一个栏目——学术批评。因为外国读者对中国文学不是特别了解,现在的访谈和译后语对读者了解作品非常有用,我觉得学术批评更重要”[10]。近几年来,也不断有学者提出类似的建议。美国弗吉尼亚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主任Charles Laughlin(罗福林)在《当代中国文学在英文世界的译介——三本杂志和一部中篇小说集》中指出,尽管Pathlight是当代中国文学英译最全面的出版平台,但“略有遗憾的是,《路灯》没有编者按或评论性文字,读者只能自己揣摩编辑的准则,其方向为何?”[11]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和Chinese Arts&Letters在每一期中都包含几篇文学评论,并有意逐步增加文学评论的比重。但是这个从文学译介向文学评论转型的思路尚未充分展开,Chinese Arts&Letters就暂时停刊了,而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则被并入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oughts Today——尽管这是一本评论性学术期刊,但关于中国文学评论的内容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
就文学传播而言,学者对于文学作品的阐释至关重要,一个国家的文学能否有效地实现海外传播,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文学研究者对文学作品本身的阐释。以中国自己的经验为例,外国文学在中国能有这么高的接受度,不仅在于中国译者的高水平翻译,也在于中国学者的深度阐释和多元评论。Chinese Arts&Letters的第二任主编盛宁教授曾经担任《外国文学评论》的主编,众多中国学者通过这本期刊所建构的高端平台对外国文学进行解读与评论,极大地促进了外国文学在中国的活跃存在。Chinese Arts&Letters在创刊五年之后邀请盛宁教授担任主编,就是希望鼓励海内外学者评论翻译成英语的、作为世界文学组成部分的中国文学。换句话说,盛宁教授以前工作的重心是引导中国学者用汉语评论外国文学,而现在则是引导世界学者用英语评论中国文学,发掘中国文学自身的“丰富性、多元性和复杂性”[12],推动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更深层、更有效的对话与融合。
世界各国研究中国文学的学者们其实也需要这样一个高水平的学术发表平台。随着中国硬实力的增强,海外研究中国的学者越来越多。在西雅图举行的“亚洲研究学会(Association for Asian Studies)2024年会”上,关于中国的分论坛有一百多个,其中又有近三分之一涉及中国文学,尤其是当代中国文学。在这些论坛上发言和讨论的学者来自世界各地高校和研究机构,专业背景涵盖东亚研究、比较文学、英语文学等,在海外研究中国文学的学者人数相当可观。尽管海外汉学期刊都可以刊发中国文学评论,但分给中国文学评论的版面有限,而完全刊登中国文学评论的英文期刊也并不多,目前只有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现代中国文学》)、Chinese Literature:Essays,Articles,Reviews(《中国文学:散文、论文及评论》)、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 in China(《当代华语文学》)、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 in Chinese(《现代中国文学学报》)等。如果增加一本中国文学评论期刊,就增加了发表中国文学研究成果的平台,应该会得到海内外学者的支持。
创办中国文学评论期刊还有一个间接的利好,期刊的目标作者和目标读者大多在海内外大学担任教职,他们可以将自己评论的中国文学作品纳入教学计划。中国当代作家的很多作品都已经被翻译成英文,海外学生不需要学习中文就能够直接阅读并在课堂上展开讨论。2024年,笔者在俄勒冈大学访学期间,选修了“当代中国文学中的性别与女性”“中国流行文学与文化”两门面向全校开放的通识课。授课教师虽然都是汉语专业的博士,但他们用英文授课,学生不需要有中文基础。授课教师在学生的Canvas(课程系统)里布置和上传的阅读作业,都是翻译成英文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学生们不仅要阅读,课上还要围绕这些作品进行讨论,实际的传播效果比放在图书馆、书店、俱乐部或者中医诊所里的中国文学英译期刊要好得多。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些学生中至少会有一部分会因为课堂学习而对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产生兴趣,进而更多地阅读和研究中国文学,这部分学生有望成为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未来生力军。
在可操作性的层面,如果创办一本全英文的中国文学评论期刊,之前提到的中国文学英译期刊所面临的问题——包括内容选择矛盾、办刊成本过高、营销效果不佳等——都将迎刃而解。中国文学评论期刊直接接受海内外学者用英文撰写的稿件,采用国际学术期刊通用的同行评议为稿件质量把关,这样就基本不需要发放稿酬,办刊成本大大降低。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主办的全英文学术期刊Chinese Semiotics Studies(《中国符号学研究》)就是采用这种模式,自2010年创刊以来一直在学院经费的支持下稳定出刊,国际影响力不断扩大,撰稿人包括语言学泰斗Avram Noam Chomsky(艾弗拉姆·诺姆·乔姆斯基)、欧洲科学院副院长Svend ErikLarson(斯文德·埃里克·拉森)等知名学者,目前已进入SCOPUS、ESCI等学术索引。这种独立办刊、同行评议的模式,也避免了在期刊内容决策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分歧。同时,期刊还可以依托海外学术出版社的学术网络在全球范围内传播。Chinese Literature Today成为劳特里奇出版社旗下的学术期刊后,它就进入了世界各地的高校和图书馆,劳特里奇出版社免费提供的电子版传递系统,又拓展了期刊的数字覆盖区。Chinese Literature Today与劳特里奇出版社旗下的A&HCI期刊Contemporary Chinese Thoughts合并之后形成的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oughts Today,也顺理成章地成为A&HCI期刊,进一步提升了期刊的学术影响力。
最为重要的是,当我们策划出版这样一种中国文学评论期刊,就意味着我们不再满足于让期刊成为直接展示当代中国文学的窗口,而是要体现中国当代文学自己的声音、观点和品味;不再为中国文学“走出去”而焦虑不已,而是“将担心被世界文学排除在外的进退失据变为融为一体的气定神闲”[13];不再纠结于是否能够站在世界文学舞台的聚光灯下,而是以平等包容的姿态沟通世界各地的文学圈,通过深入、多元的文学评论凸显中国文学所独有的文化基因和审美方式,同时关注跨文化交往过程中的诠释方式与交流效果,让原本就是世界文学组成部分的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的版图上更具存在感,与世界文学展开持续的对话。
结 语
1983年,四十四岁的Howard Goldblatt(葛浩文)写信告知Renditions主编、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高克毅,他打算在美国创办一本中国文学评论期刊。高克毅用一句英语俗语劝他三思:If you wish to do your friend in,advise him to start a magazine!(如果你想坑你的朋友,就建议他去办杂志!)当时正好是Renditions创刊的十年之后,高克毅主编或许也正在经历中国文学英译期刊发展的艰难阶段,他的这番话应该是肺腑之言。但是葛浩文并没有被劝退,他在回信中说:“我知道有很多困难要去克服,但只要有决心,愿意付出必要的时间和精力,有一点好运气,有朋友们的帮助、支持和建议,就一定能够并且应当实现。”[14]葛浩文于1984年创办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现代中国文学》)——后来更名为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但期刊封面上由沈从文题写的中文期刊名保持不变——这本中国文学评论期刊经过四十年的发展,早已成为世界汉学界和文学界的最知名的学术刊物。回顾Pathlight、Chinese Literature Today和Chinese Arts&Letters三种中国文学英译期刊的办刊历程,的确就像高克毅主编说的那样,每一本都历经诸多不易。三种期刊为推动中国文学海外传播所付出的努力,值得被铭记,希望它们有机会恢复出版。与此同时,葛浩文的勇气和行动也值得重视,期待创办一本新的期刊,启动从中国文学作品译介到中国文学评论的转型,建构一个由全世界最优秀的中国文学译者和中国文学研究者构成的学术共同体,进一步推动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的沟通与互动。
注释
[1]李舫:《中国当代文学点亮走向西方的灯》,《人民日报》2011年12月9日。
[2]含笑:《〈人民文学〉推出英文版试刊号》,《光明日报》2012年1月6日。
[3]参见许诗焱:《中国文学英译期刊评析》,《小说评论》2015年第4期。
[4][6]Janathan Stalling(石江山).“A Decade Apart:Bridging the US and China Literary Systems,2010-2021”.in A World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YingjinZhang(张英进)ed.Routledge.2023.
[5]Yang Haocheng(杨昊成).“Editor’s Note”.Chinese Arts&Letters.Vol.1.2014.p2.
[7]Pathlight relaunch,详见MCLC Resource Center(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信息中心)网站。
[8]乐黛云:《通向世界的文学渠道——祝〈今日中国文学〉杂志创刊》,《中国比较文学》2010年第2期。
[9]记者卜昌伟:《〈人民文学〉推出英文版定名路灯》,《京华时报》2011年12月9日。
[10]《中国当代文学与英语世界的互动》,中国作家网2015年8月14日文章。
[11][美]罗福林(Charles Laughlin):《当代中国文学在英文世界的译介——三本杂志和一部中篇小说集》,王岫庐译,《花城》2017年第3期。
[12][13]季进:《论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走出去”与“走回来”》,《文学评论》2021年第5期。
[14]葛浩文与高克毅之间的书信原件收藏于俄克拉荷马大学中国文学翻译档案馆,Box10-Folder15。
作者单位:
许诗焱 南京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