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赋》:深邃的商业伦理和灿烂的人性光辉
古野是一位有着深沉悲悯情怀的优秀乡土作家,他的电视剧《活财神康百万》虽遭遇挫折,但他继续前行,又经历了十多年的精雕细刻,将其改编为长篇小说《大商赋》。作家以娴熟的笔法,跌宕起伏的故事,鲜明的人物性格,将“义利并举”的理念贯穿在作品始终,讴歌了康大河、康文盛父子造福乡梓,做大做强家族商业的故事,描绘出了深刻的商业伦理和精神救赎的壮丽画卷,彰显出一种浩瀚广阔的思想高度和大家气度,对于当今中国商业大潮航向有着特定的借鉴意义。
自古以来,农、工与商联姻,无疑是中国民众生存发展之路;然而在中国历史上,商人则被曲解,被贬低,被冷落,从封建社会“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到“无商不奸”的民间话语,商业始终未能获得应有的合法地位。然而,《大商赋》的问世,彻底颠覆了旧有的传统认知。它通过康氏家族的商业传奇,坚持谨慎从商,恪守“留余”理念,步履坚定地走向壮大的历程。向读者诠释了一个哲理精髓:商业可以成为道德实践的场域,而商人的精神成长与民族的文化复兴息息相关。因此,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恢宏的商业史诗,更是一部关于中国商业伦理重构与商人精神救赎的深刻寓言。
《大商赋》最显著的突破,在于其对“义利之辨”的现代诠释。小说提出了一种中国式的商业伦理观:商业的成功不仅依赖精明的计算,更取决于道德的高度。作品通过康大河、康文盛父子的商业实践,揭示了“义利共生”的辩证规律。康家在灾荒年间平价售粮、在战争时期毁家纾难、在商战中坚守诚信契约等,作者并未“义利”对立,而是在人物形象里揭示了二者辩证的统一:道德行为或许在短期内牺牲利润,但长远来看却能转化为弥足珍贵的商业信誉。这种叙事策略,打破了商业伦理中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使“义利并举”成为可能。
康家在泾阳布市危机中宁可承受损失也不违背承诺,恰恰印证了子贡“义以生利,利以平民”的古老智慧。一部小说,如能写出主人公精彩的人生故事,谓之合格;如再能写出主人公独特的精神禀赋,则是成功;如还能写出其精神特质里幽深复杂的心理轨迹,则堪称上品了。《大商赋》从大处着笔,写了康大河急人所难,营救被白莲教坛主强逼为妻的民女秀秀,捐款修复溃败的黄河大堤,救助受灾群众,抗击捻军保卫家园;还从细微处着笔,写康家的超前理念:“爹。有些鱼咋又扔到河里了?”康大河回答儿子说:“母鱼肚里有孩子。小鱼太小没长大,若是吃他们,以后大鱼少许多。”这种“能干子孙活儿,不吃子孙饭”的情怀,让康家的环保意识变得丰腴,让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充满了打动人心的艺术力量。
世间的大山大海里充满了风波浪涌,星空夜色之美中裹挟着风雨雷霆,历史的真相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寓言,而是无数个体在绝境中书写的复杂诗篇。古野不仅用淡定朴素的笔墨,为我们讲述了康大河、康文盛带领康家一步步崛起的故事,更从多个侧面写出了人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在《大商赋》中,无论是康大河的聪颖智慧和与人为善,还是康文盛的天真、调皮以及长大后的老成持重,还是康有才的尽职尽责和感情用事,杜县令的恪尽职守和畏首畏尾,李尚书的道貌岸然与奸诈等,这些人物的性格特征都不是单一化的。诸人物有善良温柔造福乡梓的一面,坚守底线和坚决斗争的一面,又有人性恶和卑微的一面,成为活生生的人间“真人”。古野站在客观公正的历史角度进行评判,摈弃了写作中出现“扁平化”人物的弊端,让作品有花有香,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大商赋》体现了留心和思考生活的社会责任感。作家从河北当兵听到一首歌颂康百万的民歌开始,几十年持续不断地研究康家的商业和为人之路,这种严谨又充满了对传承河洛文化的高度热忱,在创作中展示出真正的人文情怀。康百万家族曾经渴盼好风水,想买下金龟园,但不恃强凌弱,而是逐步创造条件,尊重对方,用诚心诚意感动对方,让其水到渠成;即使对待王有亭这样的冤家对头,也是一次次持宽容的态度,能拉就拉,能帮就帮,用事实感化人,仁至义尽。尽管王有亭还是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了上帝,但他的儿子王天祥却心诚口悦加入了康百万“集团”,且为做大做强商业之事尽心尽力。山东蓝水民众暴动,康家掌柜毁券还田,用彻底的自我牺牲精神换取社会的信任。诸多情节超越了功利算计,将诚信提升到了生命意义的最高维度。
古野长期生活在河洛地区,成长的村庄与康家仅七里之遥,耳闻许多康家的奇闻轶事,又多年深入研究康家商业历史,对于中国传统的道统文化情有独钟,因此创作出的作品才有厚度,有高度,有温度。《大商赋》没有表面化肤浅化概念化的简单再现,而是细致描写了康家创业守业的喜怒哀乐,苦辣酸甜。作品里,康家有在河南、山东济南、陕西泾阳等地诚信经商的音容笑貌,有面对侵略者铁蹄蹂躏的顽强斗争。作家对那种新鲜而具象的社会景象予以别开生面的表现,赋予了作品强大的艺术生命力,让人性人心内部的肌理和血肉都纤毫毕现,触手可及。
在古野的笔墨回环之间,黄河水朵朵浪花飞溅,船工们的粗犷号子铿锵激荡,商铺商号乃至豫西地区的一草一木、一片树叶皆能显示其美。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流溢着欢歌笑语,酸楚悲鸣,在充分满足了读者对文学化的沉浸体验的同时,也存在个别使用方言土语分寸感把握欠妥之不足,有可能损伤人物的个性,弱化了小说的典雅之美。但瑕不掩瑜,该作品在中原地区依然是一部上乘之作。
(作者系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