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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感情的线,联系着民族斗士底心,传播着抗战底声” ——记抗战时期的西南诗刊《诗星》及诗人牧丁
来源:文艺报 | 王双华  2025年09月19日10:04

在民族危难之际,抗战诗歌运动非常活跃。烽火与硝烟中的诗歌刊物是凝聚全国诗歌作者的纽带,它们以晶莹的光与热照亮历史的时空,为繁荣抗战诗歌作出积极贡献。创办于四川成都的一本刊物《诗星》,就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以诗为战斗的武器,为民族的独立与解放而歌,为血与火的时代呼喊。

为抗战大时代呼喊

《诗星》的主编牧丁是一位执着于诗歌创作的青年诗人,原名顾祝漪,江苏省涟水县人,1935年开始发表诗作。1939年1月,在陕南安康中学就读的牧丁,听说诗人李广田在国立六中任教,赴四川梓橦转入该校师范部。在校期间,他与贺敬之等同学办诗壁报,练习写作。他们将诗作投寄成都的《华西日报》《飞报》和全国文协成都分会办的《笔阵》等刊物发表。他的诗作受到作家萧军的赞许和鼓励,萧军还告诉他,书并不一定要在学校读,社会中到处都可以学习,他由此产生了为抗战大时代呼喊的想法,想到成都开创一个自己的阵地。在贺敬之等同学的促动下,得到萧军来信同意后,牧丁赴成都借萧军主编的《新民报·新民座谈》副刊版面,创办了《海星诗页》周刊。1940年2月2日,《海星诗页》刊出第1期,至4月第9期时,因成都发生“抢米案”,《新民报》被迫停刊,《海星诗页》也到此终刊。

1940年4月下旬,牧丁与几个诗友凑钱,于7月20日出版了一个32开仅8页的小型诗刊《诗星》。创刊后得到婴子、张天授、考蒂克、李岳南等人的声援,还得到了郭沫若的鼓励,不仅寄来诗稿,还为刊头和诗刊的出版方“海星诗社”题字。《诗星》到1941年8月终刊,共出版25期,诗稿来自江苏、陕西、山西、重庆、成都等全国各地,作者团队有80余人,可见其影响广泛。《诗星》由海星诗社全体社员负责,但在成都的仅有主编者牧丁。诗刊起初由生活、读书、新知三家书店经销,外埠由社友代售,每期售完再出下期。后与成都的莽原出版社签订合同,由他们出资,第二集四、五期合刊,篇幅已到60页。海星诗社还出了两套丛书,分别是《海星诗丛》和《诗长征丛书》,前者包括魏荒弩译的长诗《爱底高歌》、雷石榆《在战斗中歌唱》、蒂克《小兰花》、李岳南《哀河北》、彭桂萼《边塞的军笳》、覃子豪《自由的旗》、婴子《季候风》等;后者包括影痕《杀人交响曲》《五月的农村》《水车》《街头》,列入筹印中的还有张天授《北平和北平的人们》、艾漠《我们的行列》、夏天《马与枪》、王亚平《红蔷薇》等7本。海星诗社为保存抗战时期的诗歌文本、促进诗歌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1941年下半年,在牧丁支持下,由学生周鼎文集资创办莽原出版社,牧丁任顾问,接洽发行成都文协会刊《笔阵》和《诗星》。后成立《文艺纵队》编辑部,由碧野主编《莽原》。由牧丁和张天授具体负责编辑“莽原文丛”,包括《文艺新论》(郭沫若等著)、《大路之歌》(美国惠特曼著,高寒译)、《耕耘集》(王亚平著)、《母地》(李葳译)、《老处女》(丰村著)、《黑货》(徐盈著)等作品。同时,还编选郭沫若、茅盾等人在抗战时期的文章,印行《莽原活叶文选》,供给各中学教学用。海星诗社还积极参与成都文化界的各种社会活动,通过叶菲洛与“文协”成都分会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对促进四川抗战新诗的发展作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对祖国炽热的爱化作滚烫的诗句

牧丁称《诗星》是“只有菜籽粒大的小小刊物”,但它的作品不是象牙塔里的个人哀愁,而是直面现实,为抗战而歌,赞美劳动与创造,抨击战争与丑恶。《诗星》创刊号第一期刊登了牧丁的《诗人》:“诗人,骑匹苦难的/马,握一把睿慧卫正义的/剑,锋利得无情/可以削断了风,跑在所有的/前面,但自己是带了一身的伤……”这当是牧丁的诗宣言,也是办刊的诗学理论。诗人当是时代披荆斩棘的先锋,勇于担当起时代的重任。

《诗星》刊载的作品多为抗战题材,如艾漠《工作还没有完》、影痕《无名英雄的墓碑》、姚散生《灯》等。姚散生的《灯》写得明快、简洁,如一幅生动的素描:“从菜油里迸射着光芒/于是,阴暗的角落有了明亮/不要说太渺小了/渺小中也有充实的生命——/当人间夜幕尚未卷起/请珍惜这爝火似的微明/黑夜的僻巷/窗户上透出淡黄的灯光/几双纤纤女手/替战士赶制御寒的衣裳。”诗后注明作者写于大轰炸后,表达作者对抗战必胜的坚定信念。

牧丁向往中共领导下的抗日根据地,怀念奔赴敌后与敌人战斗的诗友,他从现实生活中撷取诗情和灵感,把对祖国炽热的爱化作滚烫的诗句。1940年9月15日,成都召开大会悼念为国殉职的张自忠将军,他一挥而就长诗《你没有死,活在千百万英雄的心里——悼张自忠将军》,赞美张自忠将军是“从天外飞来的一头猛鹰”,是“哀兵的首领”,是“敲着铁板,高歌东去的大汉”。诗作感情真挚,沉郁顿挫,壮怀激烈。他怀着对祖国强烈的爱,抨击现实的腐败和黑暗,《太阳出来了》一诗写出了他当时的心境和意象,弥漫着忧郁和感伤,反映了作者困守大后方的苦闷、孤寂。诗作以多雨阴湿的天气象征大后方的政治生态,通过太阳寄寓自己对光明的向往,写出了诗人在流浪中感受着人类的苦难,同时也写出了诗人“以苦涩的脚跟着远行的草径”寻找温暖、寻找光明的倔强。在《我走在南方阴雨的路上》《小雨》等诗篇中,诗人对人类苦难的体认更明确、更深刻。他试图把孤寂的个人世界和人类之苦,与抗战大时代孕育出来的“大我”联系起来进行思考,在人类命运的大背景中书写个人感情,体现了宏大的诗学视野和富于时代色彩的艺术抱负。牧丁深受艾青、田间的影响,也赞同胡风的诗学理论,把诗的时代性、民族性和诗人的个性紧密地联系起来。牧丁与七月诗派的作者交往密切,遵循与“七月诗派”相似的诗歌美学办刊,撰稿者贺敬之、牛汉后被列入“七月诗丛”作者群。《诗星》与“七月诗派”的关系也成为研究抗战诗歌的重要课题。

“融入更阔大、更丰富的存在中去”

牧丁说:“我们不认哪个有名哪个无名,只要是写诗的。”“我们都是一样的。有时我们还崇拜无名,这个时代里,往往伟大的属于无名的。”与《诗星》结缘,从《诗星》起步,经过抗战烽火的洗礼,许多无名诗人成为著名诗人和文化领域的中坚人物,活跃在当时中国的文坛上。《诗星》起到了孵化诗歌人才、壮大诗歌队伍的重要作用。

李瑞玉在《牧丁主编“诗星”的历程》(《新文学史料》1992年第1期)中介绍了部分作者的情况,其中艾漠(贺敬之)和谷风(牛汉)为当时最年轻的两个诗友,也是撰稿最多的人。贺敬之于1940年赴延安,因生活流动不定,原稿多寄存牧丁手里。凡《诗星》容纳不了的诗稿,则由牧丁分寄各地。“九叶派”诗人之一杜运燮、曾任《诗刊》主编的厂民(严辰)等青年诗人的诗作多是寄给《诗星》发表,或由牧丁转给婴子主编的《江南文艺》发表。除了青年诗人之外,《诗星》的作者群中也有当时已成名的成熟作家,如“左联”时期的军旅诗人雷溅波、著名戏剧家吴祖光等。《诗星》还刊出征求社友的启事,以征友的方式扩大影响,并把抗战诗歌活动推向深入:“我们伸出真诚的手,预备和成都或他地诗作者结起热烈的友谊……接受不识面朋友的暖意。”叶菲洛、孙则剑、张天授等人都是看到启事后来信加入诗社,还介绍了李岳南、赵慧澄、张秋君等人入社。1940年8月,李岳南从重庆给牧丁来信:“昨天傍晚入城购得《诗星》,从社语中知了你的地址,有说不出的高兴,我希望我们经常取得联系……冯振乾在兰州,他最近打算在那边与几个朋友编一个综合性的刊物,他负责文艺栏,又在报纸上出一个诗刊,希望寄点文友的稿子去。”经李岳南介绍,牧丁与在西北倡导创作“新边塞诗”的冯振乾有了联系,也让海星社的诗人走进大西北。随后,冯振乾介绍了当时在天水国立五中读书的牛汉参加诗社活动,他也逐渐成为诗社的中坚力量。

1941年的西南文坛刊物林立,但坚持下来并不容易。全国文协成都分会的《笔阵》因经费问题一年来只出一期,《挥戈》《祖国文艺》《西部文艺》因各种原因停刊,《散文与诗》只办了一期,《诗星》是当时西南地区坚持得较久的一本诗刊。虽然条件极其艰辛,但为抗战奉献的精神和对诗歌创作的热爱支撑、鼓励着刊物的编辑。因经费和人力匮乏、印刷条件极差、纸张质量低劣等原因,诗刊经常脱期,读者和朋友不断来函询问。牧丁为刊物的送审、印刷,常常需要步行30多里路。为能继续办刊,他从1941年开始赴远郊的一个中学教书。1942年8月,他应聘到数百里外的彭山县省立女师,离开了成都,从此再无法兼顾《诗星》,海星诗社的活动也随着他的离开而结束。牧丁与刊物《诗星》为大后方的诗歌抗战做出了积极的探索和努力,他在《我们走了——寄爝火社同仁赵一无》中写下的诗行,今天读来仍然滚烫:“我们跟着行进中的队伍,走了……我们,要用我们的歌喉,向路旁,/怀疑我们的/人民,呼喊,呼喊他们来增厚我们的队伍。”

这是一个艰苦卓绝的年代,也是一个纯真而激情的年代。那么多不曾谋面的年轻人因为诗、因为文学、因为抗战而结成挚友,《诗星》竭尽绵薄之力联络全国各地的诗人作者,为抗战呐喊,积极推动抗战诗歌发展。他们“为了祖国的文化,为了祖国的生存”,“用感情的线,联系着民族斗士底心,传播着抗战底声”。牧丁的诗作《人的儿子——写此勉植并自励》是他写给刚出生的儿子的诗,也可看作他人生的宣言,“站起来”只是生命的第一步,如何摆脱受奴役的传统命运,成为真正的“人的儿子”,才是问题的关键。牧丁在诗中给出了明确的回答:融入更阔大、更丰富的存在中去。融入大时代,在血与火的战斗中,在争取民族解放和人类解放的斗争中获得新生。

(作者系诗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