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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庆军印象记:洞观世情
来源:《时代文学》 | 张慧瑜  2025年09月16日22:30

郝庆军有三个身份:一是干部,他在文化领域从事文艺管理工作,干过杂志主编、出版社社长,也负责过具体的部门,不仅如此,在进京之前,他在乡镇、县里等多个岗位工作过,是少有的有长期基层经验的干部;二是学者,他辞去记者职务,来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读现代文学博士,专心研究鲁迅杂文这种现代文学最硬核的题目,他读博时属于大龄青年,拖家带口,实属不易;三是小说家,工作之余,庆军喜欢写小说,通过文学来写时代、写世情、写人心,充分发挥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广博的职业见闻的作用。三重身份略有不同,又彼此融合,让庆军既知晓现实逻辑、人情世故,又有着现代知识分子的本色。他从地方到北京、从基层到部委机关、从文学世界到繁华现实,流连于不同角色、不同岗位,练就了洞若观火、体情察物的能力。这些都有助于他在文学创作时,贴近火热的生活,书写真实的人间烟火。

一转眼,认识庆军也有十几年了。2009年我博士毕业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与年长我一轮的庆军成了好朋友,我们都是山东人,他老家在鲁中,我在鲁西南。我们又都是学文学出身,自然有很多兴趣相投的地方。我身边的朋友多是一路读书、从事研究工作的居多,庆军是少有的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兄长,是给我很多帮助的良师益友。记得那些年每次来院里上班,中午吃过午饭,我们就和几位师友在单位附近的小花园散步、聊天,从国家大事到近期看过的好文章,从国际风云到日常变化,无话不说,甚为畅快。有时与庆军谈一些个人选择、人生困惑,他总以过来人的身份给我分析优劣、评判左右。我感觉庆军身上有几个特点:一是温润如玉的性格,他性情温和,做事有条理、考虑周全,工作中曾与不同性格的人“搭档”,都能干好工作,也能相处融洽;二是有自知之明,不怕事,也不惧事,遇到难题有时迎难而上,有时养精蓄锐,懂得人生进退的道理;三是做事有分寸感,坚持原则,又不失温度。在我眼中,庆军是一位君子坦荡、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有一段时期,庆军积劳成疾,申请调到相对轻松的岗位。这时我已经离开艺术研究院,虽然见面时间少了,但隔几个月还会通话或见面聊天。又过了几年,庆军身体好转,又转到新的岗位,从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管理工作。他迅速调整角色,尽快了解非遗发展的来龙去脉。这些年正是各地非遗大发展的时期,庆军越来越忙,他要到不同地方考察、调研,普及非遗文化,推动非遗建设。和庆军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每次见面都听他像聊家常一样,介绍有地方特色的非遗项目,通过扶持非遗传承人确实让很多濒临灭绝的传统文化又焕发了生机。庆军经常说没有时间写小说了,我总是开玩笑,忙工作也是为下一部小说积累素材,我想非遗肯定会成为庆军下一部小说的主题。果然,他今年春节已经开始创作以非遗为背景的系列小说了。

庆军跟我说过,在中国社科院读博士时期,他最经常待的地方就是图书馆,花大量时间翻阅民国时期的刊物,也通读过几个现代作家的全集,这为他研究鲁迅晚期杂文奠定了学术基础。鲁迅研究是现代文学领域的“显学”,20世纪80年代以来,对鲁迅及其作品的阐释本身成为思想史变迁的标识。在新启蒙思潮影响下,20世纪80年代,鲁迅研究更重视对早期鲁迅文本的解读。2003年读博士的庆军,选择了一个相对冷门的题目,从文化与政治的视角重新解读晚期走向杂文写作的鲁迅。郝庆军抓住杂文这一打上鲁迅痕迹的新文体,来呈现鲁迅如何用杂文进行一种文化抵抗和公共空间的开掘。这部著作没有回避鲁迅杂文的文学性与政治性的难题,还把鲁迅与胡适、萧伯纳、文化复古思潮的关系进行了深入分析,展现了立体、丰富的鲁迅形象。

相比学界中人,庆军对中国社会的现实逻辑、基层发展有深刻体会。博士毕业后,庆军到文化研究机构从事管理工作,实现了从基层到京城的人生跃迁。此时年近不惑的庆军开始了文学创作。按照他的说法,在机关时行政工作占据了大量的时间,无暇完全沉浸于学术领域,反而业余写小说让其可以超越日常生活,把所思所感转化为形象化的精神创作。除此之外,我想庆军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创作冲动,这与他的两种人生经验有关,一是他从事过中学教师、基层干部、记者等各种职业,与各个阶层的人打过交道,30岁后又经历读硕、读博、留京等人生的转换,可谓跨越不同的“圈层”,对人生有了丰富的体悟和反思;二是他从事现代文学研究,深知文学不是小事,从晚清民初以来,小说就不仅仅是“小”说,而是言事、观世的中介。庆军的文学创作受到本职工作的影响,不忙的时候就写得多,忙起来就没有空创作。

20世纪90年代市场化大潮以来,文学逐渐边缘化,文学写作成为特定领域、相对专业化的事情。庆军的小说可读性强,人物形象鲜明,语言通俗,故事引人入胜,我每次阅读他的作品,都是一口气读完。庆军熟悉现代文学以及从五四新文学到20世纪80年代先锋文学的发展脉络,他没有选择严肃文学的创作路径,而是受到20世纪90年代新写实小说、身体写作、官场职场小说的影响。因此,庆军的小说更像市井、世情小说,写官场,写职场,也写活色生香的个人生活。他的小说不追求形式化元素,也不玩叙事实验,而是回归到讲故事、塑造人物等小说的传统范畴。

这种文学风格与庆军小说中所书写的时代相匹配。从他的小说中能看出世纪之交前后二十年的偏爱。这段时间既是庆军从大学毕业到工作、读博、进京的时段,也是市场化改革狂飙突进的时段。庆军早期的《锦瑟无端》《两个教授的故事》《书香》《我从海德堡来》等小说正是对这一时代的真实反映。

相比十年前的作品,庆军近期的一些作品更有意识地审视20世纪90年代,写到了人性的回归。在《在普者黑谈情说恨》这篇小说中,庆军依然把20世纪90年代作为故事发生的“主舞台”,那是一个让充满理想主义的青年发生人生转向的时代。20世纪90年代中期,曾经的诗歌团体七星社成员纷纷如鸟兽散,各奔“前程”,而南下淘金的狂潮很快退却,大家经历了各种人生变故。如同小说中对女诗人荒水的呈现,从妩媚、洒脱、美丽、干练的才女到体态臃肿的老年女人黄玲玲。当结尾处两位过来人重新审视过去的岁月时,“我”与荒水仿佛又回到年轻的纯真时代。

人们经常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想庆军就是这样的例子,他少了名利之心,可以更从容、更回归本源地思考学问与人生。就像宦海中浮游的传统文人,在庙堂与江湖之间成就“人情练达”的本领,在入世与出世之中洞观人潮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