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学文:青春的光芒温暖着我们——评李义利短篇小说《倒带》
杜学文,山西省作家协会原党组书记、主席,山西省文艺评论家主席。出版发表有文艺评论著作《寂寞的爱心》《人民作家西戎》《追思文化大师》《生命因你而美丽》《艺术的精神》《中国审美与中国精神》,文明史研究著作《我们的文明》《被遮蔽的文明》《融合与创新》等300多万字。先后获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中国金鹰电视艺术节电视艺术论文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长江文艺》双年奖、《文学报·新批评》优秀评论奖等。
青春的光芒温暖着我们
——评李义利短篇小说《倒带》
□杜学文
青年作家李义利介绍说,《倒带》是蔡依林演唱的歌曲,由方文山作词,周杰伦作曲。在2004年的时候,这首歌与听众见面,算起来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应该是一代人的时光。
确实,给李义利的小说《倒带》写点文字,于我而言颇觉费力。不是兴趣的问题,不是审美的问题,而是那个不舍昼夜匆匆而去的时间的问题。诸如蔡依林、周杰伦这样的歌手,对很多人来说,的确是很熟悉的。但对于我而言,并不了解他们的很多作品,比如《倒带》。对于今天更年轻的人们来说,很可能对“倒带”这个词也缺乏理解。倒带,是那个时代人们的生活构成——带,是录音用的磁带。之所以要“倒”,是因为人们对这带中所录内容的重视,需要倒回去才能再听。由歌曲《倒带》,到小说《倒带》,似乎隐含着某种生活的意义——对过去时光的怀恋、珍惜与追忆。这些早已逝去的时光所散发出的光芒,仍然温暖着我们。
其实,我所不了解的东西比不了解诸如《倒带》这样的歌曲更多。尽管从时间、空间的角度来看,我,李义利,以及更多的人同在一片蓝天之下,却处于不同的人生轨迹之中。在小说怀念的那些属于李义利们的青春时代,可能已经没有了市面上销售的那种用磁带来录制的歌盒。属于我的青春时光的日子里,人们会说买盒带,指的就是这种带。但就我而言,买盒带是在大学毕业之后的事情了。之前,我们欣赏歌曲的主要方式是凭借诸如收音机、录音机和广播、喇叭一类的“机器”来播放的。而现在,又重新来到了一个没有盒带的时代。人们主要是借助互联网来欣赏歌曲——一种更为便捷、多样和自主的手段。盒带,是不是已经成了一种古董?而我就正好经历了这种盒带由无到有又回归于无的时光轮转之中。曾经象征着最具前沿性、最有现代感的产品,技术在不知不觉间蜕变为被人遗忘、被时光遮蔽的落后物证。这一过程也仅仅经历了大约二十年左右的时光。
准确地说,我对李义利们的不了解并不仅仅是《倒带》,更主要的是对他们生活的方式、兴趣,以及精神世界的不了解。曾经没有的,出现了,换代了;曾经十分珍贵的,平常了,世俗了;曾经需要经过十分艰难的过程才能得到的,变得很容易,很普遍了;曾经属于专业的具有高深意味的东西,变成了基本的技能,因稀缺而生的光环早已烟消云散……与此相应的是,人的情感形态、伦理形态、价值形态、行为形态等均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很可能并不仅仅属于某一代人,而是具有深刻的社会与时代意义。
在小说《倒带》中,李义利借助一个曾经的“爱情故事”来回溯他们十几年前的校园生活。实际上,用“爱情故事”这样的概念来描述这篇小说并不准确。首先,小说的男主角“我”与女主角孙小尊还很难说是一种“恋人”关系。以我的判断,应该是一种青春期少年的朦胧好感。因为他们还很难说已经懂得了爱情。其次,小说里也没有什么故事。故事需要情节、事件,而小说并不着意于构建其前因后果、开始与结尾。简单说,小说只为我们描写了一种现实生活的“片刻时光”——多年后的“我”出差到当年读书的城市,与学妹孙小尊在夜市大排档上蘸串的小摊边相见。从小说结构的时间长度来看,确可视为是“片刻”。但需要注意到的是,作者在这“片刻”的时间长度中回溯了他们读书时代的数年时光。这些回溯拥有较为丰富的信息含量,是经过时间的过滤之后,沉潜在人内心深处的“吉光片羽”。它们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升腾起来,闪闪烁烁,在有共同经历的人之间往来回旋。对往昔的追忆温暖着夜色之中年岁渐长的昔日少年。当然,这种追忆并不是一些情节完整的故事或事件,而是一些“非事件”,如在街道上行走;欣赏喜欢的歌曲,包括《倒带》;在路边小摊吃东西;散淡地讨论可以用人生、爱情、事业这样的词来指称的事情等。它们构不成事件或者故事,基本上是一些情绪性的印记——没有逻辑与因果,也不对个人的成长产生直接的影响,但却是大学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最具生命感、最有兴味回想的一部分。也许用日常性这样的词来概括比较准确,但仅仅用日常性还不能说明其对校园时代人生成长的意义。那些经过时间过滤后仍然执着地存在着的追忆,可能对人的成长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这样我们也就会感觉到,李义利描写的应该是片刻时光中人的一种心绪,而不是故事。其中有两人当下的现实话语,也有内心的回忆。此外,还有对当下环境的表现。简单说,作者描写的是人内心对当下现实的心理反映。这种心理状态由客观外在世界的存在而生成于主观内在世界,折射出社会生活的某个侧面。当然,就小说《倒带》而言,它们是“我”当下生活中那些与孙小尊有关,或者由孙小尊所代表的生活形态。这种对外在生活的内在化描写与中国传统叙事艺术有着明显的区别。如果我们把古典神话与传说作为叙述艺术的肇始的话,其中尽管有超越现实的非现实性叙述,但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对叙事的重视。就中华审美最突出的品格而言,强调的是主观意识对客观物象的感受。不论古典诗歌,抑或古典绘画,乃至于传统戏曲等均是如此。尽管古典小说作为叙事艺术的代表强调的是情节,但古典诗歌作为抒情艺术的代表,强调的则是内在感受。这样来看,诸如《倒带》这样的小说,表现出一种接受外来艺术影响基础上对传统叙事艺术进行新的表现的努力。当然,这种努力并不是从《倒带》开始,而是《倒带》也汇入了这样的努力之中。
这就需要讨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以抒情为主的创作必然会弱化叙事的功能,而在叙事艺术中叙事功能的弱化将会给读者的欣赏带来新的考验。如果作者不能表现出新的吸引力,作品的接受度就会被大大减弱。我还难以判断李义利是否在这个问题上有比较深入的思考。但仅仅从《倒带》来看,其语言的表现力还是非常好的。或者也可以说,由于其语言的鲜活使作品的吸引力得到了增强。特别需要注意到的是小说大段地以作品中人物的话语来构成作品,如以孙小尊对“我”的单方面言语构成了小说中的某一部分。这种语言形态表现得非常符合孙小尊的角色特点,以及人物之间的关系——曾经的同学兼准“恋人”,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女性凌乱且片段的思维特点,敞开的心灵与被生活遮蔽的往事,有距离的热情与自然的心态等。在另一些描写中,作者把客观情状的表现与“我”的话语、感觉间杂统一起来。总体来看,小说的语言灵动、流畅、鲜活,与人物的身份、性格、处境比较贴切。虽然作者并不着意于描写两人交往中发生的事件,以及由这些事件构成的故事,但这种无故事的心绪化表现也许对小说来说具有另一种自由度、丰富性。
这也反映出李义利具有较好的艺术感觉。他能够把零碎的、杂乱的事件在同样零碎的、片段式的话语中表现出来是很不容易的。在他的创作谈中可以看到,这篇小说有创作的原型,但并没有对生活事件简单照搬,而是进行了颠覆性的虚构。也就是说,生活中的某人某事只是触动作家灵感的动因,而不是决定作家创作的模板。李义利把自己的某种经历与感受到的东西转化为一个青春校园的“故事”或“片段”,表现出他良好的想象力与虚构力。他在生活中感受到的某种认知更注重或强调其中积极的意义,以及这种意义对人生的影响,从而在潜移默化中强化了我们对生活的信心。他不仅对生活的美好充满了怀想、眷恋,而且也希望把这种美好的情绪传达给读者。但就我而言,更希望他能在此基础之上,创作出更为厚重、更具丰富性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