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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西藏故事】 次仁罗布:时间无法濯尽的那份感恩
来源:文艺报 | 次仁罗布  2025年08月22日09:38

在不知不觉中,我已把青色的青春和蓬勃的中年期消耗殆尽,正步入“六十耳顺”的阶段。回望走过的路,聊以自慰的是,我的后半生是与自己最爱的文学相伴——为许多年轻的作者作嫁衣裳,利用业余时间写点东西,偶尔还和几个挚友推杯换盏一下。这是我年轻时候向往的生活、人生奋斗的目标,现在愿望已经全部实现,我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那个人吧。几年前,我读王东岳先生《知鱼之乐》这本书时,特别喜欢他提出的一个观点,概括起来就是这世上变化非常快的东西,其生命也短暂;恒久不变的,其生命却长长久久。这个观点对与不对,我们不作探究。只是守着初心,做个本分的人,生活给予你的快乐和幸福却也是无尽的。

至于我是如何走上文学创作这条道路的,我就得要提一长串的名字。他们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给予过我很多的关心和帮助,没有他们,我的文学道路不可能走得这么顺利,对他们的感恩时刻铭记在我的心中。西藏的老评论家李佳俊,对于我来讲,是我的领路人,更是西藏许多作家的伯乐和良师益友。

记得1992年入秋之际,我突然接到了一封信。打开信封,看到一张用蓝色圆珠笔写的信纸,信中说,我的小说将发在这一年的《西藏文学》第4期上,并对这部小说给予了肯定,最后还邀请我到编辑部去做客,信纸下面的署名是“李佳俊”。当时我不认识李佳俊老师,只当是一名普通编辑,可这封信带给我的喜悦和快乐是无法言喻的。毕竟,这是我写的第一篇小说,能这么顺利地发表,是我之前不曾想到的。半个多月后,我收到了样刊,令我震惊的是小说被发在了头条,后面还附了一篇编后语,虽然用的是笔名“黎愚”,但我知道这正是李佳俊老师写的。他在编后语里对作品的主题思想、写作手法、语言等进行了点评。读完编后语,我的心情更是久久不能平静,想着自己要是走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一定会取得一点成绩的。在刊物的封二上,我赫然看到“主编李佳俊”这几个字和他的照片。他瘦瘦高高的,戴着一副眼镜,脸有些瘦长。从这张照片上,我能看出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身上透出知识分子固有的执拗劲。

我开始打探李佳俊老师的信息,当时只知道他是一名评论家。后来,在新华书店的书架上看到了他的著作《文学,民族的形象》,该书对当时西藏赫赫有名的扎西达娃、马丽华、益希单增等人的作品进行了评论。作者简介是这样写的:1960年毕业于云南大学中文系,同年赴西藏任广播电台编辑、记者,并业余从事文学创作。有散文集《西藏游记》、大型话剧《岗底斯英雄》和诗歌、小说问世。1979年调西藏文联,开始文学评论活动,主要从事藏族古典文学、民间文学和当代文学的研究,已发表论著60余万字,是一位在我国藏族地区有影响的文艺评论家。

读完这段介绍文字,我对李佳俊老师肃然起敬,崇拜有加。想到之前他写的那篇编后语,我对自己的文学创作充满了信心,更坚定了追求文学创作的梦想。从那时开始,我断断续续地进行小说创作,《西藏文学》也在给我提供展示的平台。因我的工作单位离市区很远,周末才能到拉萨市,所以一直都没能去拜访李佳俊老师。直到我从原单位调到西藏日报社藏文编辑部,才有幸第一次见到了李佳俊老师。当时他在西藏日报社当副总编,分管汉文编辑部,见到我时问我有没有意愿到汉文编辑部来,当文学副刊的编辑。心里虽有一万个愿意,但碍于藏文编辑部的无私接纳,我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只能回答说还是待在藏文编辑部吧。在报社院里每次遇到李佳俊老师,他都会主动跟我打招呼,问我有没有写作品,或让我到他家去聊天。我也去过几次,每次他都热情接待,鼓励我继续创作,还推荐文学作品让我读。

几年之后,李佳俊老师退休了,临走前让我到他家去。那次,我跟李佳俊老师一起吃了午饭,他家里四处堆放着行李,显得乱糟糟的。他告诉我,退休后要待在成都,我若出差或休假,可以到他那里去。我离开时,他让我在一堆书里找我想要的书,我选了几本。在那几本书之外,他硬是给我塞了厚厚的两卷本文学理论书。

从那时起,有近十年没有见到李佳俊老师,其间我也从西藏日报社调到了西藏自治区文联的《西藏文学》编辑部。我得知李佳俊老师还参与了西藏民族大学牵头的《西藏当代文学史》的编纂工作。后来,我趁休假去成都的机会,拜访过李佳俊老师。每次他都会特别激动,留我在家里吃饭,还谆谆嘱咐我一定要办好《西藏文学》这一刊物,多关心年轻的作者。2012年,我又去拜访李佳俊老师,在楼下听他夫人说老师的身体不太好,之前还住了院。见了面,李佳俊老师的心情特别好,一直跟我聊天,连午觉都不去睡。下午我要回去时,他严肃地跟我说:“我对你很担心,担心你获了鲁奖后就停滞不前了。”听后我的内心一阵感动,感到李佳俊老师依然在关心我、爱护我。我告诉李佳俊老师,自己正在创作一部长篇小说,这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等长篇小说《祭语风中》出版后,我给李佳俊老师寄去了一本。他给我来电话说:“正在看,但因为眼睛的问题,看得很慢。你写的这部书,跟之前西藏作家写的完全不一样。”听到这样的肯定,我的内心充满自豪。

编辑部每次遇到重大时间节点,都会请李佳俊老师写篇文章。他不顾年龄和健康状况,每次都会欣然接受,将所约的文章如期发过来,让编辑部所有人为之感动。正因几十年前他对我的提携和帮助,我在当编辑时一直以他为榜样,努力发现和培养文学新人,这种精神也在传递给编辑部的所有年轻人。

2021年,《西藏文学》出了一期“西藏自治区文联成立四十周年”的专刊,里面有一篇文章是李佳俊老师的,这篇文章让我重新认识了他,他的形象更加丰满了,他为事业付出一切的精神照亮着我们。他在文中写道:“于是分派我当记者,在西藏高原上的这个‘摇篮’里晃荡了整整19个春秋……十九年间马不停蹄,从东端昌都惊险的三江流域到西端号称‘世界屋脊的屋脊’的神秘阿里,从北边辽阔无边的羌塘草原到南边逶迤两千多公里的喜马拉雅山脉,走遍了万里高原。亲身领略到祖国边陲无与伦比的丰饶、美丽和雄伟;数百万农奴翻身当家作主,在‘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度的废墟上建设社会主义新西藏的非凡智慧及其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伟大时代的变迁,藏汉人民一家亲,军民团结,干部和群众水乳交融,收集到许许多多动人的故事。我走到哪里就学到哪里就写到哪里。”

20世纪60年代初到70年代末,他一直行走在西藏的大地上。在马背上、徒步中,无怨无悔地把最美的青春献给了这片土地,用笔记录下西藏点点滴滴的进步与发展。1979年,李佳俊老师参加西藏自治区文联成立的筹备组,为西藏自治区文联的成立付出了心血。他为创刊不久的《西藏文学》能“走出去”“引进来”,背着100多本刊物,奔赴各省联络作者,推介刊物。这一趟走下来,《西藏文学》刊物发行量迅速上升,每期达到近3万册。他还推出了降边嘉措、益希单增、扎西达娃、色波、马原、马丽华、扎西班典等众多作家。

李佳俊老师甘于寂寞,初心不改,一切为了西藏文学事业的精神,深深影响着我,成为我人生奋斗和追求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