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西窗集》修订版的修订
来源:中华读书报 | 桑农  2025年08月13日08:45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卞之琳开始整理早年的译诗译文,先后出版了两本选集:一是施蛰存主编“百花洲文库”中的《西窗集(修订版)》(江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11月版),一是彭燕郊主编“诗苑译林”中的《英国诗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3月版)。《卞之琳集外诗文辑存》里,收录了他写给两位主编的信。

1982年4月20日致彭燕郊信中说:“最近江西出版社寄来《西窗集》修订版,封面太不像话,我简直不好送人。”5月7日信中又重复提及:“江西人民出版社请施蛰存同志主编的‘百花洲文库’收入了我的《西窗集》,最近寄到了一些本,封面设计太不像话,害得我不愿意送人……”

同年8月24日致施蛰存信中也直言不讳地写道:“‘百花洲文库’第一辑各本我都已早接到,封面设计实在恶劣,出乎意外,而《西窗集》里我也不及更正阿索林两本书名我自己的注解错误,所以都没有送人,等重印了再签名奉赠留念。”

卞之琳一再表示不满《西窗集(修订版)》的封面设计、不愿将书送人,连丛书主编、好友施蛰存也没有“签名奉赠”,但最近网上一家旧书店竟有一册他的签赠本出售。“商品详情”内附有书影照片多幅,内封页可见卞之琳的亲笔题词:“霞村同志:这本书封面不堪入目,内容也我(?)自己注错的两处原书名,先奉赠一本过目,更正重印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当再送。”

这位受赠人“霞村同志”,应该就是翻译家徐霞村。1930年,他与戴望舒合译出版阿索林散文集《西万提斯的未婚妻》,1982年更名为《西班牙小景》再版。《西窗集(修订版)》里注错了两处阿索林的原著书名,所以卞之琳特意告诉他,是担心同行看到未及更正的错误,会笑话自己。

网店提供的《西窗集》题签本书影照片相当清晰。卞之琳在书籍封面上留下多处涂改的笔迹,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左边流线型的装饰图案上打了两个大叉,书名三个字外加一个大圈,书名下丛书名的大写拼音字母上划了两条横杠。他还在“百花洲”与“文库”两组拼音字母之间添加空格符,并在“文”字拼音中间补写漏掉的字母“E”。

庆幸的是,《西窗集(修订版)》于1984年10月出版了二印本,上述封面的遗憾和注释的错误都得以补救。

大约十年前,我编一册《西窗集》增补本,收入花城出版社“文学馆”丛书。我将《西窗集》各种版本搜齐备选时,便发现“百花洲文库”中的《西窗集》有两种封面。当年,我并不知道卞之琳本人的态度,只是凭印象觉得二印本封面的视觉效果较好,故而在新编《西窗内外》一书中作为插图使用了。这回找出来翻看,才发现由于自己的无知和大意,仅将这个封面注为修订版,没有明确是一印还是二印。

二印本的封面较一印本有很大改善。首先是删除书名下方比原来书名字体还大的一排拼音字母,再将书名三个字放大、加粗、居中。封面上的底纹图案基本没有变化,但整体画面颜色浅淡,反衬出深黑色的三字书名,显得分外醒目。另外,封底所印“百花洲文库”第一辑目录中,《西窗 集》后 括 号 里 原 有“欧美散文集”几个字,也改为“西欧散文集”。这些应该都是接受了卞之琳的意见,才做出的调整。

二印本对书内文字做了更正,挖补的痕迹非常明显。具体涉及阿索林两组文章的出处,包括目录和正文的标题,例如《〈安托尼奥·阿索林〉九章》改为《〈小哲学家自白〉九章》,《〈西班牙〉一章》改为《〈乡镇〉一篇》。注释中相应之处的西班牙原文和原书出版年份,均有更改。查《西窗集》商务印书馆初版本,这些文章原来都是单篇列出标题,并注明译自美国《日规》杂志,是据英译文转译的。重新修订出版时,卞之琳想是去核对了西班牙文原著,不知注释何以会错?

新编《西窗内外》中相关文章,底本依据《卞之琳译文集》。译文集所收《西窗集》前有一段“出版说明”:“本书一九三六年三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文学研究会‘世界文学名著丛刊’)初版。改编后新版一九八一年十一月由江西人民出版社(‘百花洲文库’)印行。现据一九八四年十月新版订正本,加初版译者题记及附录重排。”

三卷本的《卞之琳译文集》,是译者生前亲自编定的。可考虑到出版时间正值译者去世的当年当月,后期的文字校订工作恐怕主要由责任编辑完成。或许正是因此,尽管声称“现据一九八四年十月新版订正本”,两者文字还是存在一些差异。例如,阿索林书名《乡镇》改为《村镇》,还有“普如思忒”改为“普鲁斯特”、“乔埃思”改为“乔伊斯”。其间哪些是出于卞之琳本人意愿,哪些是责编根据所谓“规范”自行修改,不得而知。

《西窗集》的版本大致可分为两个系统:一是商务印书馆初版,一是江西人民出版社修订版。鉴于初版后来被卞之琳拆散重组,不好再说什么“版次贵初”。现在看来,《西窗集(修订版)》一九八四年的二印本,无论是封面设计还是文字校订都有卞之琳本人的深度参与,且符合“印次贵后”的原则,真正算是“作者生前最后一个版本”,即所谓“决定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