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祜山上的茶花
我来自澜沧江畔一个叫作澜沧的小县城,澜沧县隶属于云南省普洱市,是全国唯一的拉祜族自治县,拉祜族人口约22万人。我的笔名“腊维”,在拉祜族语言里是“茶花”的意思。选择“腊维”作为笔名,是因为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像洁白的茶花一样,小心翼翼且郑重其事地装点高高的拉祜山,不起眼但淡雅可爱。
母亲曾说,拉祜人像江里的石头,被澜沧水磨圆了棱角,但骨缝里还卡着祖先的刀痕。以“腊维”作为笔名开始写作后,我常常自卑于自己不能用拉祜语创作,深感茫然而愧疚。但我会留心关注拉祜族的历史文化,尝试以自己的方式书写拉祜族人的生活,希望有朝一日能通过自己的作品,让更多的人了解拉祜族、认识我的家乡澜沧。
2020年,我的第一组诗歌《风与石头》在《民族文学》上发表,对没有任何公开刊物发表经历的我来说,这无异于一针“强心剂”。兴奋之余,我开始相信三十而立的自己,仍有文学创作的潜能可以挖掘,自信心的提升不断激励着我,后来陆陆续续在《青年作家》《草原》《西藏文学》等刊物发表过诗歌。同年,我在《草原》上发表了一首短诗《病》:“散伙饭吃了七天/似乎有点消化不良/还有那么多日子要活啊/我们却都病了……”那时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我将内心深深的不舍用这样的文字记录了下来。这首诗是我表达现实生活的诗意的初次尝试,以“我一把又一把/往里塞自己”还原了捶胸顿足的难言之痛——在我的家乡,有一个更形象的比喻,就是“想你想得像口渴一样”。母亲读了我的这首诗,表示没有读懂,但看到“病”这个标题,她不无忧心地问:“最近睡得不好吗?”
我深知我的阅读底子相当薄弱,所以我经常购买书籍,买了很多不知何时才能读完的书。通过阅读,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认知和体验。譬如阅读美国当代“归隐诗人”玛丽·奥利弗的诗选《在万物中醒来》时,我感受到自然诗歌的魅力,在诗行自由的跳转间,也摸索到自己的阅读方法,更加理解了现代诗的内涵。我在生病住院的日子里读王小妮的诗《梦见爸爸》,让我从病房的纯白色寻找到一种诗意的感受,羸弱的心灵获得了一份平静且有力的支持。
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是我物质生活的坚强保障,也是使我保持良好创作状态的重要因素之一。我认为,没有积极乐观的心态,任何美妙的际遇都会黯然失色。2019年9月,我有幸获得了一次参加鲁迅文学院中青年高级研讨班进修学习的机会,在北京度过了3月有余的轻松时光。在北京,我领略过长城风光、参观了民族文化宫,心情逐渐变得明朗。与纳西族作家黄立康、藏族诗人沙冒智化、傈僳族作家萨娜以及朝鲜族翻译家小窗一起共度的美好时光,是值得我珍藏一辈子的宝贵财富。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2021年,我还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不懂我的诗歌,他很珍惜我。以前我感叹不完整的命运选择了我,对衰老的恐惧不时攫住心头。我常常在深夜里默默流泪,与爱人沉默相拥。但我又感到我是幸运的,除了爱人,还有文字始终陪伴在身旁。业余时间,写作、读书成为我的爱好。夜幕降临,播放一段舒缓的旋律,泡上一杯普洱茶,我会翻开飘着油墨香气的书本,从字里行间感受着另一个世界的离合悲欢。随着音乐的起伏,有时写诗的灵感乍现,我便放下书本,拿起手机将心中汩汩流淌的诗意化作一个个清晰的文字,以自由的诗行记录下来,最后稍作修改,既是即兴之作,也是思绪酝酿的爆发。
有时写诗的过程中,我一度陷入自我的两极撕扯,仿佛“世界上有两个我,一个在文字里白马穿山慢慢行,一个在俗世里蝇营狗苟捡碎银”。在经历了打破的痛苦、重组的艰难,冲破思维的困境之后,诗可能自然而然地来了。
母亲至今用拉祜语称呼我雅米(拉祜语,“小姑娘”的意思),而我只能用汉语应答。记得小时候,母亲怀抱着我唱着歌谣“哈巴哈巴哈罗咩”(拉祜语,“月亮月亮快快来”的意思)。
“妈,这句是什么意思?”我问她。
她愣了一下,笑着摇头道:“说了你也记不住。”火塘的光在她皱纹里跳动,像我永远渡不过去的澜沧江。
腊维,本名张婕,1986年生于云南澜沧,拉祜族。鲁迅文学院第37届高研班学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民族文学》《青年作家》《西藏文学》《边疆文学》等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