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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翩与盘旋 ——《香榭坊巡逻队》读后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余娓  2025年07月28日08:55

我曾经从信河街的第三人民医院出来,横穿斑马线,经松台菜市场,绕到山边僻静的小径,再沿着浓荫之下的九山路往北走,单位、居所都在那个方向。彼时,家里长辈频繁住院,我尽己所能地穿梭在两个时空里,一头为“女儿”,一头是“母亲”。

有一日时间稍稍宽裕,左右多看两眼便遇着了一处神奇的建筑——它像圆形剧场,却冷落颓废,像幼儿教室,却反差极大地坐着几个风烛残人,仿佛色彩丰富、构图立体的底板之上,剪贴了一组平面的、黑白的影子。它到底是什么?一时没弄清楚,只想着它可以是一个集合体,或者相交点,随后就把它抛开。直到《香榭坊巡逻队》一书拿在手里,翻开《涂鸦》这篇,才发现不只我对那个“神奇”的所在感过兴趣,作者陈河也一样。但他有着神妙之笔,借助老年二号主人公半病半健、似梦还醒的一段回忆、判断及推理,突破了具象建筑的长、宽、高的束缚,抵达高维度境界——在小说情节所涉的超过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它被设置为空间的原点和时间的起点,人物在历经起、伏、跌、宕之后来到此处,等候命定的那个见证人兼叙事者出现。由此,小说完成了现实与虚幻的对接,即将封闭的结构骤然打开了一扇天窗,透过窗,见山,见树,见花,也见心。

早先从《收获》杂志上读到《义乌之囚》和《丹河峡谷》,我佩服的是作者行万里路、吃千百苦,题材领域遂成无所不能写的“先锋”,战争啊,革命啊,华人血泪啊,别国历史啊,这里的力量由其履历、眼界所特别赋予。赞叹作者思接万向、笔头生花,是在读《天空之镜》的时候。作为想象的借体,女子后背的文身繁复而神秘,它就像一个按钮,一揿,点通时空。广义地说,它也把人类族群的隔阂捅破,在小说中,作者允诺了一种超越地域、年代、语言、文字的情感交流的理想可能。

有人比喻,现代小说的结构恰似一道烟,绕啊绕,盘旋而上。为了这个“上”,得其精髓者在苦心经营的随意外形之下,必有关键节点的设置和自然得遇的安排,如此,“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艺术效果方能达成。生活中,我们推开窗,审美的眼睛已然与前一刻不同,作品里亦然,也许故事的讲述只是从上一个环节进入下一个环节,而读者的思维则被引带、放置于窗外广阔的天地,或得清风,或遇明月,自由生长,可至无限。《涂鸦》有窗,在圆形广场,《天空之镜》有窗,乃巨蛾双翅文身,《香榭坊巡逻队》有窗,叫图形多维码,《误入孤城》也有窗,即金乡卫的船。《误入孤城》属于长篇,有足够的余地去讲述船队载着族人最后到往何方,而作者却选择了留白。由水底沉舟的残骸脱胎,换骨而为二十世纪的快船,驰骋海洋,正因为作者的有意隐藏,它承载了书中人、阅读者的希望,然后逐渐抽象,凝结为一个符号——或曰密码,与未知,也与未来对话。

从作者最新出版的长篇和短篇集来看,其作品越来越显现出与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若即若离、似近还远的关系,具有不可忽略的现代性。《西尼罗症》《猹》等篇章里,既有“小径分岔的花园”,又有“环形废墟”,作者以一种能够被当代人理解的夸张和荒诞来阐释生命存在的孤独、渺小和飘忽感。繁花纷坠,世间井然;误入瓷城,故事联翩。

手中的新书翻到最后几页,《夜巡》这篇老作在此处坚守要隘。我觉得作者独具的匠心已经悄然跨越了界限,在篇章的编排上也形成了回环之美,它是《香榭坊巡逻队》的前传,也预告了海外华人群体必然要经历的一段命运,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