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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棍评张象小说《秘境》:人类的模样
来源:《牡丹》2025年第7期 | 张二棍  2025年07月15日15:21

我们都过着时而冷寂时而嘈杂的生活,也都有着难以言表或不吐不快的悲喜。有些写作者,纵身跃入到炽热的生活现场,像狩猎一样惊心动魄地捕捉,像考古一样苦心孤诣地打捞,像探案一样披星戴月地追踪……而还有一些写作者,则不徐不疾,找好自己的机位,调试好镜头,像老农等待节气一样,等待着某个故事,携带着它的声色与动静,慢慢瓜熟蒂落。无疑,张象正是这样耐心的守候者。我觉得,他叙述中呈现出来的笨拙、木讷,会为他的作品蒙上一层诚实、真挚的保护色,让读者放下戒心,像读一篇非虚构一样,去相信、去共情、去回味。但张象终归是个小说家,需要一次次潜入现实,以语言起义,更需要动用脑海里的幻术,与事实无规则较量。张象深谙小说的天然使命,更洞晓如何在那层真幻难测的保护色之下,藏好一个短篇该有的暗箭与利刃,然后施展自己的三十六计,让自己成为那个观火、暗渡、脱壳的人。

回到《秘境》,依然是点点滴滴的凡尘俗事,依然是几个曾经熟谙的人,各自经历了动荡变迁之后的一场聚首。小说中,“我”带着人近中年的无力感与坠落感,挣扎于现实的泥淖间;其他几位老友,文哥、小白、欧阳,也都活得冷暖自知、欢愁难辨。凡此,也是我们大部分人日复一日的境遇——理想被现实一点点蚕食着,生活被生存一滴滴勾兑着。是的,小说里几个兴趣相投、惺惺相惜的哥们儿,都已是青春渐远,未来不测,甚至“我”的妻子,已是重疾缠身……显然,大家都是困局里身不由己的人。而胡哥,却依然“亦狂亦侠亦温文”,像一段传奇般,失踪在我们肉眼可见的生活之外。作为老友,“我”貌似关心他,却分明也有一种焦头烂额、无暇他顾的疏离。其余几个兄弟,彼此间也大抵是如此关系。这样的设置,十分精准地把握住了媒介化时代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现实——脱嵌、弱交、零糖的人际。接下来,张象用双重视角,齐头并进,展开了对“胡哥”这一人物形象的合拢工程。底层出身、才华出道的胡哥,也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悠悠众口中,渐渐浮出,而在后半部分中,“胡哥”也在众力之下,拂尘去蔽,彻底完成了他的净化与塑造。

如此读来,这篇小说是对人际关系的一次超然的审视,而这审视又恰恰被张象绑定在“金钱”这个饕餮人心的庞然大物上,这样下来,整篇小说就仿佛做了一场相生相克的化学实验,最后消弭成无毒无害的一缕云烟。而“胡哥”这样一个形象,被镌刻在纸上,成为读者心头难舍的“晓风残月”。当小说写出众人联系不到、被限制高消费,向朋友借钱,因病切除胆脏的一系列遭遇,“胡哥”携带着凄惨悲哀的浪子气息,继而又慢慢呈现出他对朋友仗义、对众人宽厚,甚至骨子里隐忍低调的品质,“胡哥”又衍生出高拔而超然的英雄主义。我想,张象一定是先在脑海里勾勒出这个人物,然后才以疏朗有致的笔法,撷取了几个时空的断面,由表及里,由现实及理想,由肉身到精神,完成了与“胡哥”这个非主流人物的凝神对望。而在这个非主流胡哥的周围,“我”与欧阳、小白,如一眼望去的芸芸众生,可能早已妥协,也等不到原谅;可能也想抗争,却找不到力量。

张象是耐心的,他让“胡哥”侧身而立,陪伴着小说中诸位的烦恼、犹疑、失落,甚至默默背负了文哥生意失败的一大笔债务……张象也是节制的,没有让“胡哥”介入到大家的生活里,没有让他拥有感染朋友、教化大家的磅礴生命力。到底只是一个游离在世界边缘的独行者,即使偶尔会被轻飘飘想起,但也很快如同旧衣服一样被迅速忘记。

也许,“胡哥”只是张象抛给我们的一枚孤零零的问号,永远若有若无地搁置在我们的经验世界之外!于你我而言,他既非阻力,也不能助力什么,他只是让我们感到宽慰和温暖,他让我们坚信,一定该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类模样——胡哥。

作者简介:张二棍,1982年生,山西代县人。著名诗人,出版诗集《搬山寄》《入林记》等,曾获多种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