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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有情、有戏、有技的“好剧本”
来源:文艺报 | 路斐斐  2025年07月07日07:59

闽剧《画网巾先生》

第十届中国戏剧奖·曹禺剧本奖(第26届曹禺戏剧文学奖)评选结果公布后,获奖作品在戏剧界引发关注与讨论。这些作品题材丰富、风格多元:既有以创新视角重新诠释历史人物的闽剧《画网巾先生》、话剧《屈原》、京剧《张謇》,也有贴近现实生活、探讨当代社会话题的越剧现代戏《钱塘里》和话剧《捉迷藏》。为深入探寻这些优秀剧本的创作历程,本报记者采访了本届获奖者,听他们分享在故事挖掘、剧本创作等方面的实践经验与艺术思考。

如何开掘一个好故事

在本届“曹禺剧本奖”榜首作者、福建武夷剧作社副社长戴先良看来,独立思考是开掘好故事的关键。其作品闽剧《画网巾先生》改编自清代戴名世的代表作《画网巾先生传》。如何将朝代更迭之际一位底层儒生坚守民族气节的传奇搬上当代舞台,戴先良构思了很久,最后确定了“带着温情观照历史、展现复杂人性、找到其当代性”的创作思路。他从主人公“癫生”宁死不愿剃发易服,自画网巾于额头,慷慨赴死的故事中找到了小人物对理想和个体尊严的坚守,从精神层面的现代解读打开了历史题材的创新空间,引发了观众共鸣。在创作理念上,他遵循郭启宏的“传神史剧”创作观,“力图传‘历史之神’,把握历史本质;传‘人物之神’,挖掘人性深度;传‘作者之神’,融入当代思考”,从而赋予人物鲜明性格与理想主义精神底色。

同样是历史题材创作,中央戏剧学院教授黄维若的《屈原》与上海淮剧团团长龚孝雄的《张謇》也各有突破。黄维若创作《屈原》时,选择以屈原作品中清晰展现的政治理想、审美追求等勾连起史料里模糊的“现实”,描绘屈原与时代,与楚怀王、张仪等人物间的关系,展现屈原的爱国精神,并通过对这样一位真诚的诗人、艺术家和失败的政治家的准确描绘,引发当代观众对生命意义的思考。

龚孝雄创作《张謇》时阅读了百万字文献,最终明确了以张謇的人生故事和心路历程为主线,展现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一个状元为何要为了国家复兴弃政从商?作为中国近代实业救国第一人,如何写好张謇的故事意味着先要明确怎样书写好那段特殊的历史。”在龚孝雄看来,写好历史题材必须关注历史中人物的情感与命运,并建立与当下的审美关联。

此次现实题材获奖作品也展现出创作新风貌。《钱塘里》根据浙江省剧协驻会副主席谢丽泓的亲身经历改编,通过将钱塘江边的一场真实车祸转化为舞台上的“都市童话”,以普通人的群像塑造探讨救赎与谅解的主题。“戏曲现代戏难写、现实题材难做,但只要创作者以真情出发,从生活中找寻素材,就一定能写好身边的人和事。”在谢丽泓看来,一部作品“有激动人心的表现力,有酣畅淋漓的唱段,有起起伏伏的情感,有能吸引观众共情的好故事,观众自然就会喜欢、会买账”。

澳门地区首部获奖作品《捉迷藏》,取材自真实新闻事件,借助悬疑剧形式,以充满戏剧张力的表达,表现跨文化语境下的矛盾冲突和东西方家庭的价值观差异与融合。该剧作者澳门晓角话剧社的创办人李宇樑表示,他常从身边及社会新闻中寻找选题灵感。“无论走在路上,还是坐在餐厅、公交车上,每当遇到有意思的人或事,又或只是一句话,我都会马上记到手机里,成为将来写作的灵感、素材。”李宇樑喜欢聚焦当代题材,热衷将个人生活经验融入作品进行再开掘与再创造,因为以此“能更好地与时代同频、与观众共情,让作品更具现实穿透力”。

如何把好故事变成好剧本

“戏剧需要剧作家以深厚的文学功底与编剧技术,令作品的文学性、戏剧性得到极大张扬。”时隔30年,黄维若再度获得“曹禺剧本奖”,“其漫长的创作生涯和丰富的人生阅历”为《屈原》的创作赋予了浓厚的文化底色。《屈原》以倒叙结构从屈原投江前的最后时光切入,将《橘颂》《天问》等楚辞经典巧妙融入,在历史真实与艺术想象间赋予了人物新的解读。在黄维若看来,一个好的剧本一定是好看的剧本。好看的剧本体现在人物关系、故事情节和台词等各方面,这对剧作家提出了更高的综合要求,不仅要熟练掌握戏剧创作规律,还要有大量生活实践与写作经验的积累。

“好剧本是改出来的。其中往往融入了集体的智慧。”在《画网巾先生》的创作中,福州本地顾问、该剧主创团队、专家评论家等,都为该剧的打磨提升提出了很多建议,这让他对闽剧的声腔、曲牌、行当等有了更深的认识与了解,对剧种也有了更深的感情与共鸣。他谈到,很多人一说起闽剧,首先想到的就是家长里短的“虾油味”,但《画网巾先生》在不断打磨中,将闽剧流派中“儒林派”的雅致、“江湖派”的壮阔、“平讲派”的市井风格进行了糅合,让剧中人物及人物关系的塑造更贴合时代,展现出更丰富立体的闽剧风格。“这其中既有传统戏曲中百姓喜闻乐见的通俗一面,又蕴含能引发观众深思的深刻命题;既展现了文学的想象力给戏剧带来的自由,又彰显了文学表达、文学精神为戏剧赋予的尊严与价值。”

“选题要向上向善、弘扬真善美,这样的剧本才具备成为好剧本的基础。”在龚孝雄看来,好剧本要有戏、有情、有技。情节曲折、悬念迭生是“有戏”,真情表达、真情流露是“有情”,能为演员的技术特长设置表现空间、能彰显文学性让作品充满舞台魅力,是“有技”。“把一个好故事变成好剧本,剧作家既要有丰富的文化储备和深厚的艺术功底,还要写自己熟悉的、发酵过的,有自己生命感悟的生活。要认真抓素材、下生活,还要深扎剧种及产生剧种的本土文化,只有这样才能驾驭剧种、写好剧本,否则就会出现千篇一律、同质化的现象。”龚孝雄表示,戏剧创作的灵感就像一滴墨在宣纸上的洇开一样,要在盛开的基础上再添枝加叶,“表现形式可以现代,但无论什么样的创作,都不能脱离戏剧的本体特性与写作规律”。

“找到自己的特长,把它做到极致,就可能写出好剧本。”对从小学习越剧的谢丽泓来说,越剧就是她最熟悉的剧种,而以情动人的越剧特色亦是她的创作所长。因此,不断深扎剧种,以越剧的形式写好身边的人和事就成了谢丽泓创作的“不二法门”。

剧作家的精进之路

自20世纪80年代从中戏毕业后,黄维若便开始投身戏剧文学创作。几十年来,戏剧创作队伍不断发展壮大,但他认为,其中具有学术背景、理论根基深厚的编剧占比还应进一步提升。“在生活、作者与作品三者的美学关系中,作者始终是其中最重要一环。身为剧作家,我们要加强理性思维的能力,要多读社会学、美学、历史哲学等学科原著;要不断提升编剧技巧,将现实生活在舞台上进行有效再现与升华;要多研究、多借鉴,把每一次剧本写作都当作一次学术研究机会;要面向未来、关注科技发展。未来,人工智能会将不思进取、只会做‘行货’的编剧淘汰,而让那些真正具有艺术个性、独立思考的创作者留下来,成为行业发展的未来。”

“创作既是艰苦的劳动,也是让人欲罢不能的习惯。”30年来,利用业余时间进行戏剧创作取得的进步与收获,让龚孝雄更加坚定了“择一事终一生”、守着戏剧这一亩三分地不断深耕的决心。在他看来,现在很多作品写不好,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创作者自身缺乏独立思考与价值信念。“作品要想出色,剧作家就一定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无论创作什么,关键在于用什么态度、以什么为目标。”

“成为职业编剧一直是我的梦想。”从事非遗保护工作十几年,再转行文史资料编辑多年,戴先良对戏剧的热爱却与日俱增。从观看视频到阅读文本,在他的自学之路上,曹禺戏剧文学奖获奖作家作品对他的影响最大。正是阅读魏明伦、郭启宏、王仁杰等前辈的杰作,让他从中看到了中华民族的不朽精神与东方审美的魅力,对戏曲创作产生了深深热爱。作为一名从基层成长起来的剧作家,他深深感到,一个编剧要想成为优秀的剧作家,就不能停止思考。曹禺戏剧文学奖的评选鼓励青年剧作家,鼓励戏剧创作回归本体、回归舞台,鼓励剧作家为演员、为剧种创作,等等,这些对于构建更加良性的戏剧文化生态将大有助益。同时,广大青年剧作家在不断加强艺术本体学习的同时,更应始终不忘向前辈学习、向生活学习,只有积累了深厚的生活阅历和人生体验,真正充满生命力的戏剧表达才会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