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视野宽阔之上有坚守
5月中旬,由中国现代文学馆等单位主办的纪念张恨水诞辰130周年座谈会在京举行,“张恨水”这个名字再度进入人们的视线。他毕生从事文学创作和编辑工作,总量达到4000多万字,长篇小说数量超过百部,《啼笑因缘》《金粉世家》《纸醉金迷》等拥有数量庞大的读者群。他对中国现代小说的成熟与繁荣有过积极的贡献,小说创作经验对当下文学创作依然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张恨水的小说与时代进程保持密切联系。20世纪20年代,《金粉世家》跟随“五四”精神,表现青年对大家族压迫的反抗和个性解放的痛苦;《啼笑因缘》和《夜深沉》通过对身处底层的女艺人不幸遭遇的书写,体现文学的悲悯情怀。1934年他考察西北,归来后连续发表《燕归来》《小西天》,表现西北山河的壮丽和西北人民的苦难。抗战时期,他高扬爱国主义旗帜,推出一系列表现中国人民英勇奋战、抗争到底的作品,同时深刻揭露国民党腐败和荒唐行径。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民间文学热的兴起,他又创作《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秋江》等多部带有民间文学风格的历史小说。他的小说创作,除了后期有一部分历史小说外,大多属于现实题材范畴。他的作品虽然离不开爱情叙事,但笔下的爱情总是联系着大时代的背景,充满现实主义的批判精神和同情普通百姓的人道主义情怀。他的创作拥有宽阔的视野,题材注重多样性挖掘,敢于直面现实,善于跳出自己狭隘的圈子,融入人民的生活之中,观察社会,表现时代,着力向外开拓文学表现的广阔领域。在题材选择上,他尽量紧跟时代步伐,谦逊地聆听人民心声和时代召唤,不但将人物的命运置于大时代的背景之下,更试图以创作追随大时代的律动,以一颗真诚的心回应时代。
张恨水小说的表达形式灵活多样,既有对传统形式的继承,也有对欧美文学形式的汲取,更有他跟随时代的独创。长篇小说《春明外史》汲取晚清“冰糖葫芦式叙事”的长处,将京城各色人等的故事,以“我”为红线串联起来。《金粉世家》汲取《红楼梦》等家族小说的表现形式,以小户人家的女儿冷清秋和大户人家的公子金燕西的恋爱为线索,展现当时京城大家族的兴盛和衰落。《啼笑因缘》以流浪京城的歌女沈凤喜为线索,表现一个底层女子命若琴弦的生命历程。《燕归来》《小西天》采取“到民间去”的叙事格式,将他考察西北的见闻和思考融入小说之中。《虎贲万岁》则通过研究常德抗战的战地资料,既写出战争的惨烈和牺牲,又通过爱情线索的设置,表现了中国军人的铁血柔情。
在他的小说序列中,男女情感叙事确有模式化的嫌疑,但多数时候,他只是将这个模式作为时代叙事的隐形框架,以之表达广泛且丰富的时代生活,同时他善于将男女情感叙事和其他叙事模式相结合,从而让小说的格局不断敞开。这表明,文学创作运用既有叙事模式无可非议,但不要使之成了“标准件”,而是要有新的创造,让既有叙事模式展现出新的活力。
数量可观是张恨水创作的一个突出特点,但这不是说他的小说就高度雷同或粗制滥造。他对小说书写艺术是有追求的,注重叙事中场面和情节的转换,状摹事物力求精微细致,对结构布局和情节衍化总体上也不乏精到的设计。他在小说叙述中经常安插一些社会新闻类的材料,但不是简单地塞进小说之中,而是经过细致的处理。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叙述框架、情节布局和细节营造等,都是要用心安排的,犹如一个工笔画家,马虎不得。读张恨水的小说,读者能看见一个作家不断磨砺和改进作品的功夫,能看出他对文字工作的热爱和投入。这得益于他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观察社会的敏锐和长期的社会经验积累,也源于他求真、较真的性格特点。为了创作以民间故事为题材的历史小说,他翻阅历史资料,对涉及的大量历史背景、地域风情、文化习俗等进行认真细致地考证,力求准确而合理。
张恨水拥有广泛的读者群体,鲁迅在给母亲的信中也写到购买张恨水小说的经历。他的小说确实有“奉迎读者”的做法,比如他习惯使用章回的格式,在小说的回目中使用四言八句,开头和结尾使用具有警示性质的格律诗,每一回的结尾使用类似于“且听下回分解”等话本套语等。他还喜欢使用恋爱线索,甚至使用多角恋爱故事模式和一见钟情的桥段,增加故事的可读性。这过程中,他尽量融入自己的追求。茅盾说过:“运用章回体而善为扬弃,使章回体延续了新生命的,应当首推张恨水先生。”张恨水尊重读者的趣味,但不盲从,而是有自己的伦理操守和职业追求,用从话本小说中提取出来又经过提炼的纯正白话文来创作小说,为普通读者服务。他的创作基本上走的是“大众化路线”和“市场化路线”,但拒绝以“非驴非马”的糟粕污染普通读者的耳目。小说家对读者的“迎合”,不是低级趣味的迎合,而是要消除普通读者的阅读障碍。小说家既有一种文学文本的“大众化”责任,更有一种“化大众”的使命。要持久地获得读者的青睐,需要依靠耐心、细致的创造性劳动,需要作品注重形神兼备,特别是在思想上有深刻而高远的追求。
(作者:方维保,系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