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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经验的花纹——读孙宽《新加坡蜥蜴》
来源:文艺报 | 李礼  2025年06月08日06:06

《新加坡蜥蜴》是新加坡籍华裔女作家孙宽的首部小说集。这部小说集处理了一种特殊的、混杂的都市经验,且这种都市经验如同花纹一样,层层向外漾开。都市中人们的情与欲、爱与憎、怕与怜,隐藏在看似平静的生活表面之下。孙宽的写作如同绘画,先勾勒轮廓,再渲染上色,在这创造的过程中,故事涂抹成人性的画布,亦造就了都市生活的微型展览。

蜥蜴是热带南方地区出没的一种动物,在新加坡这样的岛国随处可见。蜥蜴从最远古繁衍至今,可谓是生命力最强大的生物之一,但存活率极低。它们从出生起就自生自灭,独自面对生存的各种困境,大部分的蜥蜴幼崽长不到成年,主要因为被同类吞食。而蜥蜴也同时具备随时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的能力,不受任何羁绊。成年蜥蜴非常强大,几乎没有天敌,但也永远孤独,除交配外,必须独自生存。

蜥蜴是《新加坡蜥蜴》中的核心意象。都市中的人也正如同一只只蜥蜴,生活得小心翼翼、冷漠防备。同名小说《新加坡蜥蜴》讲的是已经嫁给蓝眼睛丈夫的“我”重逢少年时期恋慕的男孩,两只本来已经各自爬到自己的树上、有了各自栖息地的巨蜥仿佛受到特殊光源的刺激,产生了从未幻想过的相吸力,然而在激情过后,两人又变回两只各自栖息的巨蜥,互不负责,互不打扰。不只如此,“我”与蓝眼睛丈夫和儿子的相处也如同蜥蜴一般,丈夫和“我”因一点小事互不妥协,闹到要报警的程度,而“儿子看着我的眼神,不知何时已有了成年人之间的巨大疏离,更像成年巨蜥,寒气逼人的鳞片,在阳光下发着金属的光泽。靠近了刺眼,走远了模糊。无论如何,那种特殊光泽,已不允许任何成年巨蜥再互相靠近了”。至亲如此,情爱亦如此。当有血有肉的人不自觉向蜥蜴的习性靠拢,最终只剩下孤独和恐惧。都市中情感的荒芜和瘠薄,可见一斑。

《秦时月》中的“我”、思佳、赵恩远三人之间的感情错综复杂,赵恩远是“我”多年未见的初恋情人,在好友思佳的介绍下,我们再次相逢,“我”隐隐觉得思佳喜欢赵恩远,赵恩远却又向“我”示好。三人的感情关系里暧昧与危险同时存在,甚至牵涉出一桩隐藏的命案和骗局。这个故事映现出现代都市人感情的盘根错节、荆棘密布,带着生死存亡的惊险刺激。

孙宽笔下的都市恋情是锋利冰凉的,也是令人心碎的。人如蜥蜴一样,生活在冰冷的钢铁森林里,偶尔靠近彼此取暖,但温暖转瞬即逝,终究还是要回归疲于奔命的生活。由此,孙宽的小说中始终涌动着一股疏离且危险的气息:看似风平浪静的生活背后蛰伏着人性欲望的潜流,如蜥蜴一样不定时睁开两只隐形的眼睛,等待觅食或交配,过后继续孤独生活。

在都市人冷漠坚硬如蜥蜴的外表之下,反映的是都市人生的一种“之间”态——左右为难、进退失据,常处在夹缝中的尴尬。《之间》描写的是亲情伦理与个人欲望之间的一种胶着和纠结,贾韵茹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她为了照顾母亲受尽煎熬,连带着消磨了与丈夫之间的感情,亲情和责任的重负压得她透不过气,但理性和情感又让她无法舍弃对母亲的关爱,在母亲弥留之际的夜里,贾韵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听到母亲的呼唤,看到母亲想要抓紧她的手,然而,她却本能地撒开了母亲的手……这种潜意识的暴露显得既残忍又真实。某种层面上,《之间》写出了横亘在生老病死之间亲情、伦理的悖谬与复杂。

《戒指》《鱼尾狮之恋》写的是婚姻及感情中的犹疑摇摆、权衡利弊。《戒指》里,热恋中的杰克向“我”求婚,却因戒指的事情一再延宕,两人间的关系也随戒指而发生微妙的倾斜和变化。戒指作为爱情的物质象征,盖过了爱情实质的价值,这形成了一种绝妙的反讽和嘲弄,一如小说的最后,“我”千辛万苦取回了那颗黄钻,但没有鉴定证书,也没有钻石编号,它看上去和一块黄玻璃无异。都市男女物化爱情,同时也自我物化,这是孙宽对都市经验的一种反向延伸。《鱼尾狮之恋》写得较为轻松幽默,“我”在婚礼举行之前,遇到了一系列突发状况:母亲生病参加不了婚礼、婆婆不配合、与未婚夫发生争执、注册礼堂的椅子不够、婚纱不合尺寸、手捧花不对、蛋糕也出了问题……这一切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化身鱼尾狮,“可能狮子和鱼的组合短路,一个上不了岸,一个入不了海。这种两不靠的断裂感,让我只想逃离”。鱼尾狮是新加坡的象征和代表,体现新加坡多元种族社会的独特魅力,但在孙宽的故事里,鱼尾狮也是新移民身份撕裂的具象延伸,无论是文明的融合融入,还是家庭、婚姻的融合融入,都须面临复杂的冲突和挑战。这同样是一种“之间”态,海上陆地,仪式前后,人生在两难的抉择中不断发生变化。

作为孙宽的第一部小说集,《新加坡蜥蜴》凭借繁复的都市经验,以“蜥蜴”摹画都市众生相,令小说显得颖异、别致且带有一种特殊的热带风情,同时也为新加坡华文文学增添了新的色彩和光谱。

(作者系北京语言大学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