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字间种星辰——评张庆良《值得被看见》
张校嘱我为他即将结集的书写几句。担负如此雅望,我始终有汲深绠短的忧虞,又一直被琐事妨碍,迟迟未能动笔。眼看着这个春天不会再吐出更多的绿了,书籍也付梓在即,我才从耽于俗务的蹉跎和兑现不力的惶然中抬起头来。当我对着窗户裁剪出的一隅春色出神良久,我方才领会出时光的顺滑和暗生催促。春意汹涌,我当有所回应。
张校于我,亦师亦友。他身上既有师者的光芒,又有兄长的温良敦厚。我所说的师者光芒,并非指教师的名衔,而是当别人身处泥沼或遇事不决时,他恰如其分的智慧助力和方向指引。他是人群中那个能分发答案的人,和他共过事的都深有同感。无论是他即兴的话语还是诉诸文本的语言,都蕴含着密实的智慧,都挥散着提振人心的能量,这和他的深刻识见有关,和他的履职丰富有关,和他的二度为师有关。不觉间,和他相识已有十余年。无论职务怎么迁变,他身上有些内质是始终不变的,譬如他那透着真诚而又意味无限的眯眼一笑,有时还伴随着那句经典的“你个呆(此处发ai音)子”,兄长般的照拂和温厚就这么递送了过来。比起以职务相称,我更愿意把敬意增添进去,叫他庆良兄。
古语云,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居之。依我时断时续的写作体验来看,雅致是要落在闲情里的,若无闲心滋养,写作是断然不能下笔如流的。我曾问过庆良兄,你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写?这不是质疑,而是请教的一种。他如何作答具体记不清了,大致意思是说,写作是他的解压方式和整理思绪的路径。可以想见,无论是之前供职的政府办、应急办、还是后续的旅游局、城管局,还是现今的大专院校,无一不是担子重、头绪多的岗位,政务上的琐碎,都是对才情的磨损,对灵性的掣制。反观他的文字,不管是《一脉含霜的晓风》的清丽隽永,还是《十六都赋》的典雅华美,不管是《从此,世间再无父亲》的痛彻心扉,还是《会记得》的温情回望,无不带着对冗杂日常的消解与中和。纵然生活有一地鸡毛的时刻,但你可以选择把一地鸡毛搓成鸡毛掸子,也可以让满天星辰垂降纸面,伸手可触,这也许就是写作的意义所在。
翻阅整本书,感受最深的是丰沛的教育情怀,四十多篇散文,超半数的篇幅是与教育有关的。《唯爱与坚持,从不被辜负》《没有特别幸运,请先特别努力》《比起以往,前方更值得期待》《你若出发,终将抵达》《情怀,可抵岁月漫长》《跑起来,就有风》……每个文章题目都是一句用心寄赠的勉励话语,里面对应的文字更是温暖透亮,足见庆良兄再次投身教育后,其用心用情之深笃。回归杏坛,他迎来了一个创作的井喷期,甚至可以说,这部文集就是他的教育札记。其中,有实习季对毕业生的临行赠言,有班主任能力大赛上对参赛老师的逐一点评,有对挂班班级学生的殷殷期许,有去厦门大学、苏州大学培训时的有感而发,有对印象深刻学生的“文字画像”。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一个教育工作者的热爱与思索。他笔下写过校园的格桑花,写过月季花,写过银杏叶,写过紫叶李,写过海棠夹道,写过竹影婆娑。这些葱郁的植物,又何尝不是他眼中的师生成长,灌注其中的情感,让“滋兰树蕙”一词的教育内涵得以显影。
浮生如寄,天命靡常,水上浮沤……这些都是我们从传统文化的海量仓储中,能轻易抓取的关于人生的表述。我相信,这些人生不能掌控的乏力感,也会在庆良兄的阅读经验和人生观测里,但显然频次不高。对于人生,有自己的观察和体悟,对于一时的险阻与迂回,他也有自己的化解。一个人把自己内心过成什么样子,就会从别人身上看到相应的部分。
他把目光投向这些人:曾经的同学、过去的同事,自己的学生,亲戚的小孩,还有在市井烟火里努力拼搏的小伙伴们。于是我们知晓了:相亲“陪练”反截和的光头华强,开口闭口“曾国藩说”的餐饮老广,阿强和少军的“孰丑之争”。当然这些坊间趣事,只是诸多“人物立传”中的一种幽默调剂,他笔下每个人的故事都充满了向暖向上的能量,比如自掏腰包让清洁车唱起歌来的海真,又比如另外两位印象特别深刻的人物:天生缺陷却乐观向上的笑笑,勇敢面对困厄的蒋老师。最是寻常显笔墨。写身边的人和事,貌似素材易得,却难以着墨,写得过实,容易构成冒犯,写得过于遮掩或粉饰,又失去了意义。庆良兄很好地把握了分寸,既写得有趣,又提供了美好人生的奋斗样本。
记得第一轮定书名时,庆良兄选择《会记得》。这个题目其实也是极好的,文字记录是为了不被遗忘,他希望自己记得,也寄望别人会记得。后斟酌再三,他决定选《值得被看见》。我理解的“值得被看见”,应该更多的是,指向藏在市井烟火里的凡人故事,每个倔强向上的小人物都值得被看见。
这个时代,外界的纷扰太过逼人,时刻在消耗着人的清净心,要想守住自己内心,守护内心的火焰,何其难也。有时不勘破无数个忙碌且生动的假我,不拆解出另一个“我”来,站在自己身后推自己一把,很多事情都无以为继,更别提汇总的呈现。由此给出一个判断,庆良兄多年来忙于政务,还能写锦绣文章,并让自己立下的目标精准兑现,结集出版人生的第一本书,既难得又美好。
有人把年岁书写得壮阔,有人把流逝镌刻成微澜。庆良兄选择把人生写得值得,他的作品自然而然也就“值得被看见”。在我看来,他在文字里的持续耕耘,犹如在纸上种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