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文学潮流,从未停歇 ——评短篇小说集《潮水涌起之前》
短篇小说集《潮水涌起之前》汇集了近年上海作协签约作家的诸多佳作,按照“70后”“80后”“90后”三个年龄段分类编选,旨在呈现这批青年作家在短篇小说创作上的成果与探索。
书中选录的作品,既展现了上海签约作家的创作水准与个性风格,也折射出新时代上海文学的多元风貌与活力。从现实主义的审视到实验性叙事的尝试,这部小说集不仅可视为上海短篇小说创作的一次巡礼,更是一份向读者呈现当代文学丰富性的诚意邀请。
《潮水涌起之前》是从个体视角透视生活万象。这部小说集的魅力,首先在于作家们对日常细微之处的敏锐捕捉。他们用富有洞察力的叙事勾勒出生活中的隐秘张力,将那些看似平凡的瞬间提炼为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学书写。
赵松《谁能杀死变色龙》开篇便以哲思性的叙事打破日常生活的表象,揭示了身份流动与社会伪装这一深刻主题。这种对身份的追问,恰与哥舒意《见麒麟》形成有趣的对照。如果说赵松笔下的“变色龙”象征着个体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存之道,那么哥舒意笔下的麒麟则触及文化身份与信仰的深层冲突。两者在不同角度,都触碰了“我们是谁”这个古老的问题。在对个体身份的探索之外,郭爽《新岛》转向了一种更具体、也更感性的“寻找”。不同于哥舒意对文化张力的关注,《新岛》着重描摹了对归属感的追寻,岛屿化身为记忆、孤独与希望的载体。而这种对意义的找寻,也为小饭《飞在三万米高空的气球》铺陈了情感底色。小饭以实验性的叙事,在写法上突破了传统的爱情叙事,将日常的情感体验升华为诗意的比喻,使得个人故事获得了更广泛的情感共鸣。“我”与王翔共同策划的这场“太空计划”是否成功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追寻过程本身带来的成长与感悟。
海派文学的多重面孔,展现地域性与普遍性之间的张力。当个体情感的描摹从私人领域延展到更广阔的社会图景时,这些作品不仅根植上海,也探向更为普遍的人性命题。在地域特色与普遍关怀之间,这些故事找到了精妙的平衡点,让海派文学的面貌更加丰富立体。
糖匪《亚丁的羊》以太空为背景,拓宽了人们对海派文学的固有认知,作品通过星际对话展现了不同文明间的碰撞。《亚丁的羊》不仅是一篇探索人类与自然关系的作品,更像是一场关于宇宙及个体存在意义的冥想。这与三三在《开罗紫玫瑰》中对情感与成长的思考形成对话。两者形式不同,却都以各自的方式展现了个体与外部世界的张力:糖匪从文明冲突入手,三三则聚焦于个体在现实中的挣扎与孤独。视线转回地面,王占黑《偷桃换李记》用近乎荒诞的笔调,勾画出老年生活的几分无奈与错位。与前两篇作品不同,王占黑着力于微观场景的戏剧化建构。正是在这种看似荒诞的叙事中,潜藏着对个体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
语言的精雕细琢呈现叙事风格的多样与统一。如果说《潮水涌起之前》中的各篇作品主题各异,那么这些作品在语言层面的探索同样精彩。每位作家都在语言的韵律和叙事风格上打磨出自己的印记,而这些差异最终又构成了一种复调式的和谐。
默音《镰仓雨日》以宁静而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母女间复杂微妙的情感牵绊。其叙事如水墨画般渲染,将对抗与和解的过程描摹得层次清晰。王瑢《过水面》借由一道家常食物,为亲情书写注入了悲伤与温柔交织的力量。两者在情感浓度上虽有不同,却都在笔触的细腻和情感的克制上,有着相似的韵味。不同于两者的日常书写,栗鹿《空蛹》运用充满象征意味的意象和诗化的语言,拓展了叙事的边界,以“蛹”的意象暗喻青春期的挣扎与蜕变。如果说前两者探讨的是个人与家庭之间的情感,那么《空蛹》则将目光投向了青春、生命乃至更广阔的层面。它在文学语言上进行了颇具个性的实验,也为这组作品增添了别样的色彩。王莫之《为萨克斯写的蓝色情歌》以音乐般的语言,谱写出一段既浪漫又伤感的往事。这曲“蓝色情歌”不仅是为笔下的Y,也像是为父亲,为那个远去的弄堂时代,为所有消逝在时光里的记忆与情感,献上的深情告别。
潮水的未来是文学创造的无限可能。《潮水涌起之前》中,每位作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拓展着文学的边界。这里既有对个体情感的入微体察,也有对时代与文化的深层叩问,共同描绘出一幅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风景。
如果说赵松、郭爽、默音、王占黑等人的作品以日常为起点,展现了对现实的深切关注,那么糖匪与栗鹿则借助超脱现实的想象,探索着文学的疆域。尽管叙事路径各不相同,但对人与人性的关怀,是贯穿这些作品的共同底色,也将它们的内在联系起来。和前辈作家相比,这一代作家或许更偏爱个体情感的书写,更擅长捕捉日常中的微光。他们的叙述往往是内敛的,但这内敛之下涌动的力量,真实可感。
上海的文学潮流,从未停歇。它始于本土,又超越地域,始终带着一股温柔而坚韧的力量,影响着我们感知世界的方式。在潮水完全涌起之前,我们有幸站在文学的岸边,倾听这些年轻、成熟、先锋又温暖的声音,共同见证上海文学的当下与明天。
(作者系上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