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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谣》:如何实现历史叙事的当代价值
来源:文艺报 | 凸 凹  2025年04月14日11:29

熊焱在推出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血路》7年后,又推出了长篇新作《白水谣》。《血路》故事背景设定于辛亥革命前夕著名的四川保路运动,事件很大,时间颇短,属历史小说。《白水谣》从清末1905年写到2016年,跨度百余年,讲述了白水镇杨家从老太太到杨平安共七代人被裹挟在时代大潮中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小说55万字,分上中下三部分,均为第一人称讲述:上部由第四代的杨浩(杨志强之子),从新中国成立后讲到1966年;中部由第三代的王秀莲(杨志强之妻)接续上部讲述一小段后,陡转为一个漫长的回忆,从清末倒叙至起点再顺叙讲到改革开放前夕;下部为第六代的杨希望(作家、企业家,杨志强之曾孙)从1990年代起笔,至2016年收官。

《白水谣》是讲述百年家族史的长篇小说。这类小说的共通处,是对历史进程中的事件、人物等,用文学的办法解决史志不能解决的问题,比如细节、温情和看不见的泪水。故此,对《白水谣》的比对、研究与评判,当可归在“百年家族史”一类小说的谱系中展开。《白水谣》的百年,是流水一般持续向前、潆洄、再向前的百年——作者没有用断流的手法,跳开一些有叙写难度的特殊年代,以及特殊年代中的痛点和伤疤,而是流水般不落一滴娓娓道来。作者对各时代交接处节点的处理,几乎如流水自然而然。从头读到尾,我似乎只在傅秋红留信的落款处,看到了一个时间节点:2015年6月18日。流过空间的滚滚时间,不再是惯常的碎片化、截段式镜像,而是整体的无缝流布。

相比于同类小说,《白水谣》中杨氏家族的特点可用一个“大”、一个“小”来概括。

所谓“大”,是指家族代际多、人丁多、生命样态多。杨家百年历七代,全书所涉各色人等近百人,而各人有各人的人性善恶。这是一部包罗百年间世态万象的小说,悲痛与欢娱、穷困与富裕、爱情与仇恨、生存与死亡、成功与失败、理想与现实共存。作者想全方位地还原时间的真相。那么,问题来了:放弃主题、类型后,这部时间以百年为边界,空间以白水镇、建中县城和省城玉华为边界的小说,其故事集群的游走边界在哪里?其实,就在55万字体量所辐射出来的小说艺术感染力、思想穿透力的阈值那里。

所谓“小”,指的是杨家出的人物小,数十号人中,没有一个科级以上的官员,没有一位可以称为全县第一的名人。就是说,《白水谣》是一部纯粹的直面小人物、属于普通人生活的小说。没有大人物,也就意味着书中所有的大事件、每个人物的命运,细理起来,理到源头,都不是家族中的个人掀起的和铸成的,而是由大时代的浪潮带来的。处身时代的大背景下,一切都显得渺小,唯有人性在映衬和挤压中得到反弹与膨胀——人物之小,导致了人性的大。

关于史。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熊焱在《白水谣》中所做的工作是力图让历史就是历史,从当代看过去是历史,让历史看历史也是历史——他的执念与自信,在不畏难度、不间断地呈现史实真相的文字表达过程中一览无余。之所以说他自信,是因为他不是百年中一大段历史的在场者、见证人,却能胜任还原历史的工作。他是“80后”,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发生的那些事,只能借助史料、采访和发挥才华及想象去走近。不过,作为“60后”的我是有发言权的。在此,必须说一句,他对那段历史的呈现是可信的,其把握的尺度也是到位的。穿行在时间丛林中,他尊重本来,诚实地写,写得让人如临其境,恍若亲历。

关于小说。写“百年家族史小说”,写好百年、家族和史,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落脚在写小说、写好小说上。所以,小说家要做的,是按照自己对小说设定的理想标准和严苛要求,把百年、家族和历史写“上道”——写到小说的道上来。显然,熊焱做到了这一点。粗略说来,我以为《白水谣》的一大特色是充分体现了当代性、诗性、可读性和纪实性。《白水谣》既忠实还原了历史,又让历史的曲折转圜、经验教训搓磨出了时代的反思与深刻的思想性,以此实现了历史题材的当代性和当代价值——与当代紧扣的历史生发的小说烙印,像一丛野火、一盏马灯,照着来路,也照着去路。《白水谣》的诗性可以说无处不在,首先是它的小空间、大时代和众生化合出的开阔与气象,其次是对寓言和民间传说的借用,比如杨志飞、杨志强两兄弟有关死亡的先知先觉;第三是对描写对象在修辞学上所施加的诗化的唯美言路。至于可读性,《白水谣》不光是故事好看,也体现在语言、叙述、腔调、结构诸方面的赏心悦目上。

小说是虚构艺术,但虚构的《白水谣》,也是可以当非虚构来读的——不仅仅因为它实现了“艺术的真实”。需知,这个小说是有原型地和原型人物的。据作者介绍,他生长的地方叫白水村,而小说中建中、玉华两个城名,也是他贵州老家的两个镇名。他有个梦想,就是把自己那个百年来发达过、大户过、式微过、破落过、重生过的家族写出来,小说中的杨家就有作者家族的影子。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小说中众多熟悉又陌生、接了地气的小故事和小人物。

因于上述种种,我愿意把这部呈现多个时代大潮的好小说称为是“人性基本面的百年流水”。此处的流水,既为自然的流水,又为人文的流水。倘若想要了解底层人众在百年中国变迁中的人性长相与动态,《白水谣》就是一部流水,是一部一笔不漏、明明白白的流水。

(作者系成都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