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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的安慰——汤成难小说集《子弹穿越南方》六人谈
来源:江苏文学(微信公众号) |   2025年04月09日09:11

主持人语

特邀主持:韩 松 刚

江苏省作协创研室副主任、青年批评家,著有《词的黑暗》《谎言的默许》《当代江南小说论》等。

三月、四月的南方,是花儿的海洋。花团锦簇之中,隐蔽着无数人的困境,也烘托出一个又一个灿烂的梦。春天,犹如一颗子弹,呼啸而来,穿越南方。

本期“新作大家谈”推出汤成难的最新小说集《子弹穿越南方》(上海文艺出版社2025年)。和她之前的创作相比,这部小说集中的很多小说,不管题材上,还是技法上,都有一些延续,但更有拓展和改变。“汤成难的小说不仅仅是简单的现实主义叙述,更善于通过复杂的叙事视角和互文结构,为读者呈现出富有哲理的诗意世界。”(张娟)“在写作手法上,除了常见的现实主义叙事方式,汤成难还尝试将悬疑、科幻等元素纳入其中,生成了多维度的美学体验。”(刘阳扬)

确实,变化是汤成难近些年来小说创作上的一种努力。她不是一个喜欢呆在舒适区的人,就像她不愿意生活在城市,而是去往郊区的一隅居住。小说的创新和创造也一样,就是要时不时离开那个让自己舒服的地方,去感受一些粗糙、不适,甚至折磨。

也是因为跳出了舒适区,我们可以看到更多、感受更多,可以在超出自己正常认知的范畴内,去重新审视自我、检视世界,由此建立起自我和他者的一种更为深阔的联系。“汤成难通过小说创作想要达成的正是寻找到对大地的最深切的理解和最本质的情感联结。”(胡玉乾)“汤成难的小说集《子弹穿越南方》犹如一面多棱镜,在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自然等维度上,折射出斑斓的心灵图景、复杂的社会万象以及深刻的人性内涵。”(原沛)

世界熙熙攘攘,喧嚣而独孤,如花的春天,似乎并不准备替我们解释每个人内心的不安和慌张。但小说家会。那些躲藏在时间背后的往事,那些被忽视了的人物和声音,都被小说家机敏地捕捉到了。生活总不免荒唐,但小说总要有点郑重其事。

因此,不管题材、技法如何变化,汤成难的小说总还有不变的东西,那就是对她笔下的每一个普通人的“郑重其事”的爱。“于是,我们知道,这是一个对人世间抱有暖意的作家。她以文字为薪,在寒夜点燃小小的火光。”(岳雯)“如此,苦难就不只是单纯的遭遇,而是经过重述,有了净化(katharsis)的可能,有类似经历的阅读者也就此得到了一点轻轻的安慰。这点轻轻的安慰,或许就是小说的意义?”(黄德海)

这点轻轻的安慰,它也是有重量的。

黄德海

《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中国现代文学馆特聘研究员。著有《史记今读》《读书·读人·读物——金克木编年录》《世间文章》《诗经消息》《书到今生读已迟》《虚构的现艺》《驯养生活》等。

如果非要做一个划分,或许可以说,汤成难的新小说集《子弹穿过南方》,表明她的写作在某种意义上告别了偏于情节的试验期,来到了叙事更为沉着的稳定期。

稍稍对比便能发现,此前汤成难的小说,故事相对密集,有时候一个事件接着一个事件,煞是好看,读的时候却难免为作品里的人担心——他们会不会太累了?这个集子收的作品,显现出从容自若的样貌,虽然日常和非日常的艰难并没有减少什么,密集而大幅度的情节起伏却不再经常出现,代之以叙事的舒缓和从容。读得真切些,能感受到作者化除了自身的部分内在紧张,试着平静地观看人间烟云的起起落落。

叙事的从容并不意味着小说的内在张力减弱,相反,虽然(或正因为)情节平平常常,作者所要传达的核心意思时有惊心动魄之感。集子中每个小说里的人物,都过着平凡的生活,可每个人也有着深曲心事,作者似乎有意跟人物一起,去探究这些心事的来源。在这样的探究中,平平常常的故事牵连起内心的万丈波澜,小说也在这个意义上充满了张力。

集子收了十个短篇,里面的人物,有的被生活的窘迫压抑,有的年少时有过心理创伤,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与孤独相伴,有的终生处于躲藏之中……这些不幸在漫长的时光里已经变得日常,不再是起初那让人撕心裂肺的样子,但也并没有随着时间过去凭空消失。他们携带着内心的痛疼,试着与悲伤相处,试着接受已然到来的命运,也试着在某些可能的时刻解开那些几乎无法解开的心结。小说结束的时候,人物并没有因为什么偶然事件有了巨大的改变,却在叙述中获得了小小的内心调整。

拿《蓝色泪滴》来说,玉珍正经受失去儿子的痛苦,她根据儿子的笔记重走他走过的路。行走过程中,玉珍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拉上她的司机,有放羊的牧民,有萍水相逢的游客。他们有的热情,有的平静,每个人的性情和文化传统不一样,也没有人针对性地试图安慰玉珍。可就在与各色人和各种情景打交道的过程中,玉珍多少理解了一点喜欢旅行的儿子,内心稍稍舒缓了些,尖锐的痛疼暂时得到了缓解。

人无论有怎样的伤痛,也不管经历了什么,更不用说此后的人生会碰到多少困难,通过写作,作者把他们(包括自身)的经历回顾一遍,在记忆和写作里更新。如此,苦难就不只是单纯的遭遇,而是经过重述,有了净化(katharsis)的可能,有类似经历的阅读者也就此得到了一点轻轻的安慰。这点轻轻的安慰,或许就是小说的意义?

岳 雯

《文艺报》社副总编辑。著有《创造自我》《未尽集》《爱的分析》《沉默所在》《抒情的张力》等。

每个小说家都有自己隐秘的暗号,他们悄悄地在字里行间按上自己的手印,留下供读者辨认和翻译的密码。对于汤成难而言,这暗号即是设置对照。她似乎笃定相信,在她所创造的文本世界里,人与人、人与物之间必定有某种内在的关联,即使相隔万水千山,亦能在冥冥之中形成命运的启示,犹如神谕。这一信念深植在小说的叙事、结构乃至细节中,构成了深入汤成难小说世界的路径。

在《东北虎》里,与扮演东北虎的毛豆形成对照的是那只真的东北虎。陷在生活的泥泞中、连基本生存权都得不到保障的豆包在休息室静静观看那只被置入取景框的东北虎时,他在想什么?那只在冰天雪地里自由奔跑的东北虎仿佛是他的精神分身,代替他从狭小的动物园里一跃而出。那只东北虎像他一样疲惫,也像他一样内向和偏执、情感丰富。东北虎挣脱金属项圈,发出的震天长啸,也预示了豆包被挤压到极限后的出奔。一人一虎,构成奇异的镜像关系。在《蓝色泪滴》里,与玉珍形成对照的是那只叫德吉的放生羊。像玉珍一样,它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被巨大的悲伤笼罩,扎西老人带着它转经,煨桑,磕头。在德吉身上,玉珍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她也需要在漫长且危险的旅途中求得疗愈,去“失去”共存。在《麦田望不到边》里,杨本丁老人的对照是他的老伙计黑牛。黑牛陪伴着他,给他带来情感慰藉。当黑牛死去的时候,他知道他的情感也死了,被女演员田杏表演的虚假情感杀死了。在《黄昏博物馆》里,马洛和阿里既是对手和伙伴,也是对照。在《子弹穿越南方》里,老于的对照是尚未从石头里挣脱出来的雕像。在《红鬃烈马》里,“我”的对照是那一匹在户外淋着雨,被人遗忘、没有归处的马。汤成难让我们意识到,万物都不是孤立的。当我们沉浸在跨越不过去的困厄之中时,世界巨大无垠的幕布上投射出同样的影子。生命就是这般,在你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相通的灵魂在跳动,绝望处孕育着不竭的生机。

当然,汤成难写得更多的,还是爱。患有绝症的儿子在黑夜中紧紧抱住妈妈(《咏叹调》),母亲为了留住麦客千方百计拒绝收割机(《麦子秀了》),送孙子上学最终沉入冰河的老人(《蓝色冰河》),等待父亲归来的孩子(《月笼田野》)……在诗一般温柔的呢喃声中,人与人的爱,犹如明月,照彻心的原野,驱散雾霾和阴影。

于是,我们知道,这是一个对人世间抱有暖意的作家。她以文字为薪,在寒夜点燃小小的火光。

张 娟

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苏省鲁迅研究会副会长,中国鲁迅研究会理事,中国小说学会理事,江苏省现代文学学会理事,江苏省作协委员会委员,世界华文创意写作协会理事等。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汤成难关心的文学世界有两个重要的领域,一是遥远的边地世界,一是底层世界的日常生活。她犹如大地上的行走者与记录者,描绘出远方边地的苦难与诗意,普通人生活的日常与卑微。她的笔触往往充满着暴烈的诗意、隐忍的慈悲,她以自己对世界的悲悯与热爱,写下无尽的温柔与坚韧。

汤成难的小说不仅仅是简单的现实主义叙述,更善于通过复杂的叙事视角和互文结构,为读者呈现出富有哲理的诗意世界。汤成难善于运用凝视的手法,让不同角色之间的对视成为叙事的关键。在《东北虎》中,毛豆、虎、游客、孙猴子之间的互相凝视,构成了一幅多重视角的图像。这种凝视,不仅让角色的命运相互关联,也使小说的层次更加丰富,让读者能从不同角度去体会生存的意义。

汤成难的小说中也常有多重文本的互文与隐喻,交织成虚实相生,互为参差的效果。《东北虎》中动物园笼子里“毛豆”扮演的东北虎和电视纪录片里在森林里疾走的东北虎形成了虚实的对照。《蓝色泪滴》中玉珍手中的黑色本子,既是儿子林芝丧命之行的行程记录,也是玉珍寻觅儿子的记忆之旅和理解之旅,现实的旅程和想象的父子之旅交织在一起,最终他们阴阳相隔,却终于获得理解。《黄昏博物馆》里也有一个隐藏的文本《漫长的告别》,这是一个讲述侦探马洛和男人特里之间的情谊的故事。入狱十年后,马洛挖地道逃跑。在追捕过程中,马洛和阿里从警察与罪犯的关系逐渐变为了一个战壕里的朋友关系,他们分享自己的童年、母亲,互相扶持逃离沙漠,他在黄昏博物馆里录入他生命的七个黄昏。马洛后来四处流亡,回到仙城时已经老态龙钟,此时他也已处于生命的黄昏。《子弹穿越南方》讲述了一个雕塑家马格突然死亡的扑朔迷离的事件,通过抽丝剥茧式的调查,最后发现这是一个艺术家陷入精神困境的自杀事件。正如马格曾经说过的话:“人生就是一场困境,每个人都在石头中”,雕塑家的死亡也是石头中的人像等待凿出的一场行为艺术。而马格写给雕塑家迪恩·布拉德伯里的雕塑展的评论,正是他艺术观和人生观的一种自我剖白,这种互文手法具有虚实互证的艺术张力,拓宽了小说的艺术深度。

汤成难的小说最终走向的往往是带有哲理的诗意。小说集中常常写到黄昏。黄昏不仅是时间概念,更是生命与死亡的象征。《黄昏博物馆》是逃离死亡的故事,《咏叹调》是患癌者面对死亡的故事。“我”在癌症晚期,要面对的更多是心理问题,“老梁说有个叫库伯勒-罗斯的心理分析医生认为,死亡分五个心理阶段,拒绝、愤怒、挣扎、沮丧、接受“,最难处理的则是如何让母亲接受我的死亡,作者充满温情地细腻描写了患者逐渐面对死亡的过程,妻子、儿子、妈妈和小猫棉花就这样互相陪伴着,温柔地走向死亡。《蓝色泪滴》中借玉珍在旅程中遇到的两位驴友说出对生死的哲理思考:“死并非是生的对立面,而是生的一部分,是我们返回了大自然的循环之中而已。”引发读者对生命本质的深入思考。

在当代文坛,汤成难是扎扎实实行走在大地上的一位,大地就是她的故乡。不管是远方的高山、冰河和旷野,还是家乡的麦田、黄昏和街道,汤成难都带着饱满的热情和诗意去写作,带着炽热的激情去思考,她将充沛的生命能量注入文字,体现出了作为行走者与记录者的意义和价值。

刘阳扬

文学博士,苏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著有《新世纪小说创作中的反智现象研究》《中国当代科幻小说的知识分子叙事研究》《小说的读法》等。

在小说集《子弹穿越南方》中,汤成难尝试了多种题材和不同的叙事方式,城市和乡村都成为她表现的对象。在写作手法上,除了常见的现实主义叙事方式,汤成难还尝试将悬疑、科幻等元素纳入其中,生成了多维度的美学体验。在处理具体的故事情节和情感节奏时,汤成难习惯以动物为切入口,既从生态伦理角度关注动物所代表的不同生物的主体价值,又从人与动物的关系角度观察人类的情感体验和精神家园,形成了丰富的文学世界。

乡村的自然景观和文化景观曾是汤成难长期关注的对象,她常会借助动物的形象突出乡村的风貌。《蓝色泪滴》中失去至亲的玉珍通过一只叫“德吉”的羊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情感救赎。作为放生羊,德吉几乎拥有全部的草原,它自由的身姿将玉珍从沉重的情感枷锁中解放出来,在辽阔的草原上得到了完全的释放。《麦田望不到边》则关注叫“黑团”的牛。黑团陪伴着主人公马永善,从一只小牛犊变得老态龙钟,黑团身上背负着一个个麦收的日子,也承载着马永善的人生。乡村在几十年的季节更替中改变了样貌,随着城市化的快速推进,汽车驶入麦田,辽阔的平原变得荒芜,马永善对乡村的深切情感也随着黑团的逝去而永远地埋葬。《红鬃烈马》借用马来展现边地的景致和人们间的情感。这匹马剽悍、雄壮,马蹄声高亢激越,象征着充满生命力的草原,而这种生机勃勃的力量也将鼓舞人们走出阴霾。

汤成难曾在访谈中谈到过,自己有个梦想是在草原放羊:“你想象在辽阔的草原上,人一整天都不需要说话,即使那些对牛羊的吆喝,都被草原上的风吹得四处飘散。尤其到了冬季,词句都冻僵在嘴里,很长时间都化不开。人偶尔说起话来也得咬牙切齿,好像要咬碎一个个冰块才能释放出每一个字。”草原和牛羊所具有的自然力量,让汤成难能够更为深刻地思考人的存在生存方式和精神困境,并促使她进一步凝练小说的情节和语言,而草原也成为了她重要的精神原乡。

《东北虎》和《子弹穿越南方》两篇小说在小说集中显得有些特别,分别从科幻和悬疑的角度切入,借用动物探查现代人的精神世界。《东北虎》设想了一个动物已经几近灭绝的“后人类”世界。动物园里没有真的动物,老虎、狮子、豹子、鳄鱼等都是由人扮演的。扮演者被称为“内胆”,他们穿上高科技动物外衣,模仿动物的动作和声音,以达到展示效果。扮演东北虎的“内胆”毛豆生活困窘,他日复一日在动物园上班,却还是被房贷和孩子的学费压得喘不过气来。恰在此刻,科学家发现了真的东北虎的踪迹,跟踪东北虎的行动被全程直播,引发了全城人的关注。东北虎聪慧地识破了人类的计谋,打破跟踪项圈实现了真正的逃遁,而毛豆也穿上了动物外衣,像东北虎一样,消失在了动物园的围墙之外。小说在呈现现代人枯燥、压抑的日常生活的同时,也表现了被异化的内心世界,并从生态角度对地球和人类的未来表现出深刻的关切和呼唤。《子弹穿越南方》则是一篇聚焦雕塑家马格之死的悬疑小说,随着线索的层层展开,马格饲养的斯芬克斯猫成为了破案关键。冷酷幽静的斯芬克斯猫身上寄寓着古老的谜团,也揭示着人类的生存困境。

无论是乡村还是城市,动物的身姿总是穿梭在汤成难的小说中,这让她的小说灵动活泼,主题上也得到了深化,呈现出丰富多样的民族文化景观和深沉博大的心灵世界。

胡玉乾

山东人,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在学术期刊发表相关评论文章若干,曾获江苏文学评论奖。现供职于江苏省作家协会。

关于汤成难这部小说集,可以有不同的观看方式。

如果从一个平面和平行的视角来看,我们会发现还是那个熟悉的汤成难,沉静婉转,诗意翩然,依然遵循一种内在稳定的语调与节奏,将笔触伸向乡村与麦田、城市与牧区,继续书写普通人日常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失落与寻找、困境与突围。汤成难所有的小说归结到底其实写的是一种人,那就是走在大地上的人,大地首先指向的是地理空间意义,《麦田望不到边》《麦子秀了》《月笼田野》中的村庄麦田,《蓝色泪滴》《蓝色冰河》《红鬃烈马》中的边地藏区,《黄昏博物馆》中的沙漠,以及《东北虎》中的动物园、《子弹穿越南方》《咏叹调》中的城市小区,构成了一个立体的包容的层次丰富的大地,汤成难的小说并不能简单地以乡土小说来概括,而是指向一个更加阔大且贴近自然的空间。同时,这种空间被赋予一种精神性功能,变成了一种文化空间和哲学空间。《蓝色泪滴》中的玉珍在儿子去世后带着他的旅行日志重走进藏路,在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行走中,完成了对儿子、生活和生命的重新理解,实现了自我的和解与回归,“每一个人,都能找到走出困境的方法”。这就是汤成难从大地中汲取的精神养分,这也与赫尔岑用坚固的根基、灵魂安宁的家园来形容俄罗斯大地异曲同工,汤成难通过小说创作想要达成的正是寻找到对大地的最深切的理解和最本质的情感联结。

而如果从一个纵向和动态的角度来看的话,这部小说集中的小说可以分成两类,一类主要以人物来推动,比如《东北虎》《蓝色泪滴》《麦田望不到边》《子弹穿越南方》,靠的是人物的心理转变与行动,一类则主要是铺展一个故事,更加静态,偏散文化和视觉化,人物形象稍显模糊,比如《月笼田野》《蓝色冰河》《红鬃烈马》。从这两类小说中可以看到汤成难对自己既往写作的承继与转变,她关注的依然是普通人的生活困境,只是不像早期那么极致,而且更加贴近时代,《麦田望不到边》中农民马永善有了和女明星一起拍戏的机遇,萌发出了微妙模糊的情愫,但看似到来的新生活终究无果,地理、身份和生活方式的巨大差距并不能因为一场机缘巧合而突然弥合。而在《东北虎》中则展现了汤成难在写作风格上的变化,不再静水流深,而是凛冽如风,毛豆到东北虎的转变也显露出一种批判的锋芒。类似的转变还有《子弹穿越南方》,在城市悬疑的外衣下探究现代人之间的情感隔阂与联结,小说弥漫着一种烟气缭绕、朦胧神秘的氛围,于汤成难的创作而言带来了一种新鲜的阅读体验。

原 沛

1991年出生于山西,文学硕士,江苏省作协会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小说研究,获第十一届江苏文学评论奖,现供职于江苏省作协创研室。

汤成难的小说集《子弹穿越南方》犹如一面多棱镜,在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自然等维度上,折射出斑斓的心灵图景、复杂的社会万象以及深刻的人性内涵。《东北虎》运用“看”与“被看”的叙事模式,在“真虎”和“假虎”处境的对照书写中,刻画了城市底层民众在经济重压下挣扎求存的艰难处境,淋漓尽致地展现出社会资源分配不均对个体命运的沉重打击。《麦子秀了》和《麦田望不到边》从不同侧面勾勒出传统与现代相互交融下的乡土社会生活景观。《麦子秀了》以收麦作为核心场景,其中传统农耕文化背景下淳朴的人际互助情节,满溢温柔敦厚的人情气息。《麦田望不到边》则把目光聚焦独身农民的情感世界,在礼赞普通农民质朴坚韧的优秀品质外,借助女演员为代表的城市势力的介入,刻写出留守农民及其身后乡土世界在现代化进程中无处倾诉且日益加剧的孤独感,如同一曲忧伤的田园挽歌。《蓝色泪滴》和《咏叹调》两篇作品,都致力描绘感人肺腑的亲情篇章。《蓝色泪滴》中,玉珍的川藏线徒步之旅亦成为其情感救赎与生命意义探寻的独特路径。《咏叹调》则落笔人生终章,深刻诠释了亲情对于个体生命的强大支撑力。《月笼田野》和《蓝色冰河》均关注乡村儿童的成长问题。《月笼田野》通过诗意的语言,讲述扁豆寻父的纯真故事,凸显了父爱在留守儿童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意义。《蓝色冰河》以细腻笔触铺陈少年多吉及其祖父漫长坎坷的外出求学路程,揭示在严峻自然环境与资源匮乏条件的双重制约下,偏远山区基础教育仍然面临的艰难处境。《黄昏博物馆》《红鬃烈马》《子弹穿越南方》这三部作品皆以呈现与剖析人生困境为意旨。《黄昏博物馆》在回忆与现实间交错叙事,警与囚在生存绝境下的化敌为友,闪耀着人性之善的灼灼光辉。《子弹穿越南方》通过对老刑警侦破雕塑家死亡案件过程层层推进式的叙述,冷峻审视人生中普遍潜藏的阴影与创伤。《红鬃烈马》则从个体的自我心理空间徐徐向外延伸,描绘出特殊情境下人与人之间在共情下相互慰藉、彼此温暖的动人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