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王玉珏的《燕牙湖》坚持了他一贯擅长的写法，继续对婚恋关系和复杂人性进行探秘。《燕牙湖》恰如其名——一个平静而深邃的湖泊，同时也象征着尹市长、市长夫人储秀云、作家伍芳和第三者黄桃之间的一段爱恨纠葛。

小说开头，一位生活困窘的女记者伍芳受市长夫人之邀，来到市长府上为刚刚过世的市长代写自传。在市长府邸这一私人性质的空间中，伍芳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听候高位者的指令，将敏感而缠绕的私人话语换做可读的公共语言。然而事实上，高高在上的市长夫人实则也是男性权力的背书者，在替市长完成其“勤政爱民”的自画像的同时，也努力塑造贤惠妻子的身份。

在储秀云的口述中，这段有意安排“在场”的个人史完全符合女性对理想伴侣的普遍想象，足以令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心生嫉妒。对于情感空虚的伍芳而言，拥有诗人、回忆录作者和受伤女性多重身份的她就成了真实与虚构的暗语，她在对记忆进行合理化叙事，也完成了对真相的探寻——这段浪漫故事的女主角并不是储秀云而是第三者黄桃。

尹市长的人设颇值得玩味，他是一位好市长，也是一个多情才子。在燕牙湖任组长时，他确实为湖区做了许多实事，但同时，他那无以停摆的情绪又让他难以自控，最终酿成错误。储秀云一语道破：市长自始至终同样生存于有过之无不及的克制与内伤之中。

如性别现象学家巴特勒所说，我们只是在扮演一个不变的社会性别化自我幻象。市长为了维持人设将这段往事雪藏，但婚外情的负罪感却伴一生。在临终前，他选择将此事告诉妻子，恳求其原谅。

市长的婚恋更似一种角色扮演和知识考古，尹、储爱情的具体结构已经埋入历史尘烟中。尹市长误入出轨的歧途，事后又不得不像《罪与罚》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一样不断自我拉扯。尹市长制造婚姻幻象也让妻子参与其中，多年以来对活寡生活厌倦不已的妻子，为维持市长夫人的人设，在口述回忆录时，选择以立传为己正名，让自己扮演“燕牙往事”的女主角。在被伍芳察觉真相之后，伤痕累累的自我终于暴露，市长夫人终于在此刻明晰了自身只是两性关系中的受伤者。

作者自谓本文为一部关乎“上岸”的小说，文中的市长夫妇都泅溺于燕牙湖中，无法“上岸”。这种离岸状态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正是道德秩序的认同与自我失序之间的矛盾。身患重病的储秀云在小说的末尾即将结束其挣扎而张皇的一生，作者却不失温情地给予了她疗愈与救赎。这也是本文的核心命题所在，即坦白、修改或者死亡是否意味着两性难题的解决。

总而言之，通过这部还原婚姻深处、道尽人性幽微的小说，王玉珏让我们又一次体悟“婚姻何为”的问题。两个版本的“燕牙湖”之间，在光鲜外在和“白头偕老”的笃定与自信背后，或者口述、历史和文献内部，孰真孰假、孰是孰非皆如同湖中之水，不可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