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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代的印迹与回响——李洱《超低空飞行:同时代人的写作》读书心得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彦霞   2025年04月08日10:06

高尔基说过,‌“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优秀的书籍能向读者提供故事、信息、知识、经验和情绪价值,让人有阅读和思考的机会,并为谋划未来奠定基础。李洱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刚刚出版的《超低空飞行:同时代人的写作》就是这样一部优秀作品。书中既有作者的自我经历与成长记录,又有与同时代其他作家的交往与互动,及处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的世界、作家群体及被反映的个体。全书共分为三个部分,写作对象有已经去世的作者,有活跃在当今文坛的作家与编辑,还有作者李洱本人的评论作品,一字一句留下了时代的印迹,也必将在未来的中国文学史产生回响。

“超低空飞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文学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一充满了动感和力量的书名,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我的注意力,以至于爱不释手,甚至夜不能寐。尝试了几次放下书准备睡觉,都无法入眠。三番几次,辗转反侧,又重新拿起。台灯被我关了开,开了关,很多作家被我捧在了手上,一页一页地接近他们,一寸一寸地了解他们,就不仅找到了梳理近些年整个中国文艺发展的一把钥匙。李洱在文学界有很高的声誉,他的《石榴树上结樱桃》曾被德国总理默克尔推荐给时任国家总理温家宝,他的《应物兄》荣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论家把他的作品与钱钟书先生的《围城》并列在一起,他的语言公认是“极为高妙”的……对此我早有耳闻,也多有关注,但读他的随笔、散文和文学评论,却是第一次,一本书读完,确乎有相见恨晚之感。

李洱写作,最大的特色是语言,无论写人,记事,抒情还是评论,都跃然纸上,写人,声情并茂,形神兼备;记事,有头有尾,有情有义;评论,丝丝入扣,有理有据;而他最擅长的,我认为是他在各种文体中显现出的共同特点:夹叙夹议,有张有驰,有料有趣。他的表达经常给人“出其不意”之感,不落窠臼,充满了智慧和趣味。我认为把他归为“创作型评论家”,或“知识型作家”,都不为过。他娓娓道来,通过作品分析、期刊组稿、文学活动、学术研讨等等,感物抒怀,寄情言志,触及到了当代文坛的各个方面,而且多与河南作家及其文艺工作有关。比如,《当代作家评论》是由辽宁省作家协会主管、辽宁文学院主办的期刊,曾任主编的林建法却与河南作家有诸多往来,早在1999年春天就应河南文艺评论家王鸿生邀请到新乡市小冀镇参加“中原突破”文学讨论会,在李洱笔下,林建法来去匆匆,但对工作兢兢业业、对文学充满敬畏的个性特点跃然纸上。值得重视的是,那是20多年前,李洱在文学圈还不像如今这么有名气,林建法却因其敬业、乐业及对李洱小说创作的重视,亲自约批评家进行评论,并在《当代作家评论》2001年第4期发表了三篇学术性评论文章,专门探讨李洱的作品,这是最早的关于李洱小说的研究专栏,在我国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笔。

李洱被归类于“先锋作家”,实际上,从他的成长道路看他的作品,可被归为非常“现实主义”的一派,用现在流行的网络语言,他也可被称为“小镇做题家”之一。他出生于河南济源一个村子里,大学毕业后、成为专业作家前,他曾在河南郑州一个普通高校教书十年,然后才逐渐走上专业写作、担任编辑、文学管理等岗位,经历过长时间默默无闻的积累与沉淀之后,才以“寄了出去却石沉大海”的中篇小说《中原》中的人物“李洱”作为自己的笔名,在工作之余坚持写作,才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

李洱爱读书是出了名的,他自己也称自己“读的书实在太多了,也读了很多诗,很多剧本”,除了广泛吸取中国文学的营养,他还喜欢读加缪、哈维尔、博尔赫斯等外国文学家的作品,被评论界称为“以才学入小说”,“通过小说的形式追问中国今天的知识分子到底处于何种状态”。这些评价是中肯的,但我必须指出的是,李洱作品中虽然到处都是知识点,却绝不是“掉书袋”式的,而是为了表达的需要,充满了智慧、意趣和画面感。比如在本书中收录的《李敬泽话语》一文中,开篇写到返京途中隔着车窗遍览农田、尘土、砖石、瓦砾及“杂花生树”的景象,脑子里突然冒出两句话,“每个清晨,你必须重新掀开废弃的砖石,触碰到生机盎然的种子;文化变成了一堆瓦砾,尔后归为尘土,但精神将萦绕尘土”,然后在手机上找到了这两句话的出处,来自维特根斯坦。这样的知识铺陈,是以环境描写、感情抒发、回忆联想及信息检索的方式展现出来,就不仅不显得枯燥,反而显出了某种故事性。全文所写李敬泽的工作与生活、经历与变化、创作与评论、语言与思想,都建立在与“垃圾文艺”相抗衡的基础上,而其努力的目标正在于四个字:“文学身份”。李洱作品的知识性,又与情感、仁义、厚道等密切相关,并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比如他写史铁生去世,不刻意渲染悲伤的气氛,而是描绘了他在医院电梯中接到莫言短信告知后,只是对亲戚说了一句“史铁生去世了”,就引起互不相识的几个人在电梯那个狭小空间里共同的反映:

电梯安静地上升,上升,电梯的门开了,却没有人下去。他们似乎想从我这里知道更多的情况。他们或许想到,我与史铁生先生是认识的,他们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但终究没有再问。我后来经常回忆医院那个狭小的电梯里的场景,每次都感慨不已。我想,我们可以把那个场景看成与史铁生并不认识的人,在为他举行着一个短暂的纪念仪式……

这段充满了意味和画面感的文字,让人感受到李洱纪念史铁生时流露出的深情厚谊,这样的纪念,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的情绪价值,比悲从中来,或嚎啕大哭,都显得更深刻,更有感染力,更令人难忘。

书中写人,最精彩、最生动的一篇要数《梁鸿之鸿》,因为这篇文章的语言最灵活,情感最自然,特色最明显。文章开篇坦言本文取“梁鸿之鸿”作为题目“模仿的是梁鸿的最新长篇小说《梁光正的光》”,接着对梁鸿、梁海青两个名字进行了考证,对梁鸿的家乡河南南阳的市情与名人做了一番梳理,高度评价梁鸿若干年来一直坚持“非虚构写作”,并以自己的家乡为背景探讨中国社会发展给人的命运带来的影响。50年或100年后,再有读者了解到这些,会不会对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非虚构写作”等文学概念及“出梁庄记”等创作话题感兴趣?最后,李洱把梁鸿笔下的梁庄与费孝通笔下的江村做了对比,又在文章结尾以苏轼的诗“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收笔,实乃“言有尽而意无穷”。

读完全书,掩卷思索,深感值得向读者们推荐,想要了解198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及作家们如何通过文字写作来反映社会,表达情感,体味人生,李洱的《超低空飞行:同时代人的写作》是一个很好的范本。在此向作者及书中所谈作家作品致敬。

(作者王彦霞为北京联合大学艺术学院、北京非遗学院教授,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