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那些在远逝岁月中活过、爱过、舞过的人 ——长篇小说《海边列车》创作谈
2023年元旦祭拜先人,下山的时候,遇到一位书法家的墓,若不是见到墓碑,我早已把这个名字忘掉了。
由此我想到单位的一位老工程师,那段时间不知怎么,我常常想起他。他去世有十几年了,准确年份我已忘记,但是有一回,他劝解某人时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情形,我记忆犹新。他一贯的和颜悦色,他的守时重诺,他的“寡言力行”——时间越久,越令人怀念。
记得送别他那天,告别仪式结束,我们一干同事不忍马上离去,在大厅外自动自觉站成了一圈,陪候着他化成骨灰。
我们这圈人年龄相仿,除了难过,还被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笼罩:随着上一代人的消失,我们正在被往最前边推。
一只白色蝴蝶凭空出现,在我的头顶上翩跹飞舞。
大家把目光投向蝴蝶。
有位同事轻声对我说:“就是他!他来跟你道别来了。”
大家一笑,沉重的气氛稍有放松。
有一个说法,一个普通人离世五十年,便会在人间被逐渐抹掉,最终痕迹全无。元旦扫墓归来,我沉静了几天,决定写一部“鲜活生活”同“叙述魔镜”时时映照,“真相的秘密”在“语言空隙”里闪展腾挪、怅然若失、脱胎换骨(此属个人即兴狂欢,勿按字面理解)的长篇。我准备从女主人公的外祖母写起,一直写到当代,让那些远逝了,心却万般不舍的悠悠岁月,在我的小说世界中复活。
可是,没出一周,我改变了主意,不想写成“波澜壮阔”了。我觉到以我目前的定力,能将三四年间发生的故事写踏实了,写精彩了,也就不错。
我想象它已经完结成书,穿越回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看了会心并感动,那是一定的,完全没有想到作者竟然是小谈,也是一定的。
九十年代初他五十七八岁,比现在的老谈年轻。小谈那时三十不到,是单位赶场子级“胡同串子”,每回跟他聊天,往往很仓促,不过,只要听他聊,哪怕一句两句,都十分惬意快然。
有一年单位旅顺疗养,同室疗友受不了他打鼾,央求跟我交换,我欣然同意。白天,我们一大早出发,游览炮台和堡垒(他带着两台相机和一挂二战德国造的铜质军用望远镜,还有一本附有俄军堡垒构造图的有关日俄战争的书。望远镜较沉,我跟另一位同事轮换着背)。晚上则听他天文地理,解惑答疑。我常常是问着问着睡着了。那会儿我睡眠超级好,属于一闭眼就昏迷过去的那种,偶尔被他的打鼾声震醒,翻个身继续睡,不影响休息。
也就是在那一周,我知道了“鼾声如雷”可以当一个普通的描述词用,不一定是夸张。
他瘦小的身躯哪来那么巨大的音量?这是困扰我至今的一个未解之迷。
“小谈,我提个建议,加上‘如有雷同,纯属虚构’,好不好?”他谨小慎微惯了,十有八九会这样叮咛。
“好的,陈工,‘请勿对号入座’,包括您。”我想我应该如此回答。
写之前我先确定好了书名,《陈工程师》。
陈工程师一生命运多舛,有苦往肚子里咽,却不失韧劲儿,无论生活为他提供的舞台逼仄还是宽敞,都没能改变他对生命的热爱,对美的向往,以及对专业的执着,在守住道德良心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地跳好人生独舞。这是我给男主人公定下的基调。实际写起来,会有微小变化。
故事中途,陈工、两位年轻女角,还有副线人物,都先后到达了必须做出抉择的命运节点,我也相应把书名改成了《命运在呼啸》。
后来在编辑的建议下,小说改名为《海边列车》。在修改版中,小林也由一个辅助型配角,发展成为这条小说之船弧度最大的一根龙骨。
如今这艘船驶入了《当代》。
感谢所有鼓励过我的朋友和老师,你们的一篇文章,一段评语,一句话,一个竖起的大拇指,一个表情包,都是作者跟“今天自己”较劲的勇气来源,是把此篇指向“既好看又严肃”的方向标。没能到达是作者能力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