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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漫漓江》:根植于日常世俗的神性写作
来源:文艺报 | 刘铁群  2024年05月08日08:42

瑶族作家光盘的长篇小说新作《烟雨漫漓江》是一部关于漓江的小说。这部作品以平和舒缓、恬静温润的笔调讲述漓江两岸的故事,每一寸文字都带着浓郁的来自日常世俗的烟火气,同时又具有鲜明的超越日常世俗的神性向度。

光盘的很多小说都给读者留下了新鲜刺激的阅读体验,阅读这些小说就像跟作者一起去探险,一路山重水复、急流密布、险象环生,当读者伴随快节奏、多悬念的叙事一路奔跑,带着急促的喘息抵达故事的终点,又会跌入沉重的人性考问和哲理思考,那是一种有爽劲的感觉。阅读《烟雨漫漓江》这部长篇小说则有不同的审美体验,就像跟随一位眷恋土地又深谙稼穑的老农夫在漓江两岸漫步,听他娓娓讲述这片土地上的“春绿柳”“水流夏”“风动秋”“冬日暖”,读者在松弛的游走、观赏中感受四季流转和凡人琐事,也领悟了日常世俗中蕴藏的神性之光,那是一种从容而又庄严的体验。《烟雨漫漓江》虽然与宗教情怀、宗教意识没有直接的关联,但作者扎根于日常世俗又在世俗中探寻崇高与神圣、情怀与信仰的努力,让这部作品敞开了神性写作的空间。

《烟雨漫漓江》既展示了漓江两岸的碎影流年,也建构了一个超越凡俗的神性世界。不少读者意识到这部作品具有明显的生态文学的特征,而这种生态写作的落脚点和成功之处恰恰是对神性世界的建构,这既体现在对人与自然物的描写,也体现在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自然物与自然物的关系的描写之中。

在作品中,明灯、明山、九桑、小巷、安心瓦、搭头等都是平凡的小人物,他们身上有普通人的欲望和本性,也有超越凡俗的神性。明灯和明山都爱恋着小巷,心里也在暗暗竞争,得知小巷怀孕后,他们内心感到沮丧、失落,但没有反目,而是想成全对方。最后,他们知道小巷的未婚夫是安心瓦,也没有嫉恨,而是争相照顾小巷,希望小巷幸福。九桑威胁安心瓦,没有十万元彩礼,不许接走小巷和孩子,看似顽固粗暴庸俗,实际上这位年迈的老父亲只想多陪伴、照顾女儿一段时间。在外孙满月的当天,他让安心瓦捡十万片树叶代替彩礼,接走小巷。女儿女婿离开后,孤独的九桑沿着公路一直走,他就想在女儿走过的路上再多走一会儿。

年轻力壮的明灯娶不上媳妇,也不愿进城务工,他不想离开家乡,便主动承担起保护家乡生态环境的责任。到江洞村做了上门女婿后,为了保护江洞村的珍稀植物香楠树,他把自己捆在树上,人在树就在。贫穷的搭头靠捡破烂为生,他遇到垃圾就捡,捡的很多破烂一文不值。收破烂的明山不仅照单全收,还经常留他过夜,提供吃喝。搭头说:“明山你是好人。”明山说:“你也是好人,你捡掉垃圾,家乡的山山水水就干净了。你每天都在为家乡‘洗脸’。”当搭头知道自己捡的破烂不值钱后,坚决不愿再占明山的便宜,但他表示:“我要把好事做到底。我碰上垃圾就捡,管它能不能卖钱。家乡干净了,我心里就干净了。”正如搭头所说,漓江两岸的这些居民,心是干净的。这些普通的小人物身上,都体现出人性与神性的叠合,既可信、可亲、可近,又有神性的光辉。

《烟雨漫漓江》中的动物、植物也都带着通灵般的神性,而且作者将动物与植物放置在与人平等的位置上,建构起亲密、友爱的关系。九桑有条神奇的猎狗,聪明听话,是好战友也是好伙伴。小说中写道:“九桑进山,都带着猎狗,带着山歌。猎狗在前面开路,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高声放歌。倘若有鸟儿对九桑的山歌不满意,唧唧喳喳骂人,猎狗必定以怒吠还击;对挡道的虫蛇,猎狗奋力驱赶,发现野兽,猎狗却不追赶,热情跟它们打招呼。不同的野兽,有不同的叫声,猎狗采用相似的叫声回应。九桑通过猎狗不同的叫声,来分辨出现了哪种野兽。”九桑本来把狗当做孙子,但女儿小巷一定要把狗当弟弟,九桑就只能改口叫儿子。

小说中的黑山羊更像个精灵,带着神性的色彩。这头黑山羊是明灯、明山和小巷从偷猎者手中救回来的,小巷给它取名叫小瓦。村里的妇女把多余的奶汁给小瓦补身体,九桑专门编了一首山歌安慰小瓦,九桑的狗对小瓦友好地打招呼。小瓦伤口愈合后,身上挂着小巷的护身符回归了山林。在小说结尾,明亮组织村民集资养殖黑山羊,但因水土不服,唯一的一头公羊死了,紧接着,二十来头幼羊死了。就在第一次养殖实验要宣告失败的时候,小瓦奇迹般地出现了,它与母羊亲密地站在一起,脖子上还挂着当初小巷给的护身符。小瓦看到明灯、明亮和小巷,就像看到亲人,用鼻子嗅他们的手。很快,三只母羊怀孕了。村民们知道,是小瓦来报恩了。在三只母羊产下幼崽后,小巷生育了二胎,明灯妻子赵国慧也生下二宝。山羊与人的生育互相映衬,让漓江两岸生命的繁衍延续也带上了神性之光。

小说中关于香楠树的描写也堪称神来之笔。明灯的岳父岳母曾种下两棵香楠树,它们就像岳父岳母的化身。两树枝叶交错相碰时,两人吵架,枝叶砍掉一部分后,两人学会了和谐相处。岳父死后,一棵树砍了做棺材,岳母辛勤地为岳父的树兜浇水施肥,树兜一直活着,散发着新鲜的香气。明灯岳母死后,明灯用生命阻止砍香楠树做棺材,这使他遭受妻子一家的怨恨,面临离婚的危机。最后,明灯妻子的一家都理解了明灯,他们也觉得不砍香楠树是对的,因为母亲种的树活着,母亲就活着,看见母亲种的树就像看见了母亲。树与人的同构显示了天人合一之美。

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曾说:“文学写作中的神性,未必是指向宗教,它可以是一种精神,一种体验。”光盘在《烟雨漫漓江》中的神性写作正是一种精神和体验。这种精神和体验的核心实质是尊重自然、敬畏生命、向善向美。作者凭借神性写作超越了日常世俗与人类有限性,使作品带上庄严静穆的理想之光,这既具有艺术审美意义,也具有生命启示意义。

(作者系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广西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桂学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