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有童话吗?
在《中国古典童话萃编》(下文简称《萃编》)的序言中,作为该书唯一在世的编著者盛巽昌先生如是说:“此书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部古文笔记小说所改写的童话……新时代的今天,经过增订修润,以现书名出版。”其中,“民族性”概念,在诸如中国童话的产生、特征、民族性、价值,以及本书在新时代的出版意义的思考中,成为了一根贯穿始终的红线。
中国古代是否有童话,这本《萃编》给出了直观的、肯定的回应。
翻阅中国儿童文学史可以发现,现代汉语式的童话改编,晚于孙毓修、鲁迅等有识之士的民间童话搜集和整理,而其搜集活动则受启发于童话的翻译引进。这样的文学现象值得反思。不过,中国儿童文学发轫于“五四”前后的观点,已基本属于共识。但是,作为儿童文学主要文体的童话作品,其萌生的年代是可以在中国文学的长河中确认的——这个观点无疑需要大量优秀的、对现代儿童文学有所影响的童话作品支持,才具有学术性的说服力。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初,本书的编著者就怀揣理想,以拓荒者的精神深耕于大量的古文典籍里,从中挖掘并撷取到优秀的古典童话。他们既耐住了寂寞,又充满激情地投入到现代汉语语境的改编活动中,从而为国人、也为世界捧出了走向现代的、中国式的古典童话作品。基于这样的理念和认识,洪汛涛先生这样总结:“把童话历史看成从‘五四’前后开始,是错在把童话和童话名称混在一起说了。这样把我国古代的童话一笔抹煞,是一种虚无主义的武断态度,是甚为不当的。”中国童话,古已有之。
心理学家布鲁诺·贝特尔海姆认为:“只有从最初讲述形式的故事中,才能懂得童话故事的真正意义和影响,才能感受到它的魅力。”与欧美古典童话相比较,在《萃编》中我们领略了中国古代的童话风格,它们没有受到神话的神圣属性或宗教属性的约束,它们蕴含着童话故事的原初特质,没有被诸如文学童话的体制化所束缚,没有被历史地刻意建构。因此,这些主题多样性的个体童话文本,更能多维度地展现集体无意识的内核来,并且十分纯然地保持了自身的传统精神,展示了中国式的美好向往与希冀。中国古典童话从农耕文明的发祥中走出来,《萃编》中的童话又系文人笔记小说而出,与素朴的民间童话保持紧密又具有一定的差异。
在与大量的传统民间童话进行对比时,这部《萃编》的学术价值也得到了凸显:中国古典童话的文化寻根中存在着两个基地,一是民间世代的口述传承,二是历代文人的笔记小说。《萃编》为中国古代童话传承与发扬提供了后一种文献精粹——也就是说,中国古代童话由民间奠基,经由历代文人搜集记录而保存在各种笔记小说里,并于经年累月的传播中,又在各地的民间播下种子。不少童话从民间到文人记录、再到民间后,形成了后来的各种变异的故事版本,即便是源于佛经的一些童话看似舶来之品,也完全本土化、地方化了。如《老虎报恩》,在近代民间的童话文献中,老虎的喉咙里卡的是骨刺而非脚趾上戳了木刺,老虎相送的是野猪等猎物则变成了送漂亮媳妇。这是农耕社会中一种较为普遍的文化流变现象。
进一步具象看去,农耕文明时代的中国童话故事,以其民族的文学意象如“白水素女”“龙女”等,在主客观上服务着广大民众,并使之受到思想道德方面的教育和鼓舞,其善良质朴的品质也得到进一步的肯定,且在精神层面得到艺术的佐证,从而使这些优秀的童话故事得到传播,成就了民族性的教化和愉悦。我们当然也可以把“白水素女”解读为穷汉子的老婆之梦,但这些依然能够使我们走入古代的童话世界,重返中华文明的历史现场,认识她,接纳她,学习她。
作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编写的第一部中国古典童话集,《萃编》为探讨和厘清中国童话的民族特色、传播和发展提供了范本。在将中外的古典童话进行对比时,人们极易感受到中国古典童话的民族特征,认识到中国童话的民族性。
我们看到,无论是印度的《五卷书》、意大利的巴希尔的《五日谈》、斯特拉帕罗拉的《欢乐之夜》,还是法国的沙龙童话以及盛传至今的贝洛童话和德国的格林童话,因其产生的初衷不同而形成各自的特色,其多数代表性的童话反映了城邦与手工业文明的普遍和发达,其呈现的童话意象多是森林、庄园、城堡、公主、王子、纺织女、裁缝等。在极富民族风的《萃编》中,则是一轴迥异风格的童话景观长卷——其作品背景从上古至明清时代,展示的故事意象都是山野、田地、村庄、河流、农夫、村姑,展现的是宏阔的农耕文明画卷的多姿多彩。而这,也历史地印证了中国古典童话的源远流长,既追溯了“很久以前”,又记录了刚刚的过去——与西方古典童话这种明显的分野,正体现了东方华夏文明的民族性。从更为大家所熟悉的例证来看,像洪汛涛的《神笔马良》、葛翠琳的《野葡萄》、张士杰的《渔童》等影响了两三代人的经典童话,其故事的意象、情节、结局,分明都是根植在中国古典童话土壤中创作出来的。
必须看到,在进入新世纪后的绘本热潮中,许许多多绘本的孵化蓝本,基本上都是以该书的最初版本《中国古代童话故事》为文本启蒙和借鉴的,诸如较为有名的《龙女的故事》《神奇的九色鹿》《叫人变驴和自己变驴》等篇什,被多种文字绘本参照和学习——这,也是促成我们重启增订修润而成《萃编》的重要动力。那么,《萃编》其独特的文学艺术追求体现在哪里呢?
中国古典童话故事的整理和编写,需要的是以古代童话资料为基础,并要力争以客观的视角去进行描写,挖掘原初文本背后的内容情节、人文价值和游戏精神,这是童话故事内在的文体要求,是进行现代汉语的整理改编的使命,这样的初衷必须贯穿于编写的始终。而童话故事的结构如何更具层次和完整,表达如何生动和优美,且不能偏离内在的情节走向……这些都是在改编扩写过程中所要求的。《萃编》将优秀的古典童话进行了开掘和诠释,将其内在的故事脉络和应有的丰富情节给以展现,其文字语言既简洁明快,又具有朗朗上口的口语性,充满美感。因此,从《萃编》一书中,我们可以窥见中国古典童话的特殊性、先进性,其积极的人文理念之所在。在编写者的审美创编活动中,中国古典童话自身的优秀品质及其固有的文学价值得以传承,得以光大,也皈依了编辑出版的初衷,而这些,确乎是值得慰藉和记念的。得益于此,我们从中感受到了中国童话的原初形态及其本质意义,触摸到中国童话的历史脉络和艺术价值。
在世界童话史上,作为国际公认的经典童话有迹可循,而具有国际影响的中国童话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成为世界的呢? 我们常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而《萃编》展现的即是中国古典童话的文化形象、故事情节、修辞风格,从民族性的视角展现了特有的中华血脉和人文精神。这是一种有目共睹的有益探索。基于面世将近四十年的《中国古代童话故事》及影响,基于以上所分析归纳的品质保证,该书进行了“故事新编”的策划与编辑,努力使《萃编》体现出新时代的审美特征和文学价值:校勘之前因资料奇缺、查询困难而难免的差错,增补数篇优秀童话,在附录中增补理论名作《童话学》的内容节选,以从民族性的视角完成对中国古典童话的源渊、特质的理论支持,从而使这本新时代的增订本对大众的阅读与传播更具指导意义,对走向世界的中国儿童文学和民间文学研究更具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