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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归潮》的四种回归
来源:文学报 | 林森  2024年04月26日09:41

《归潮》在陈崇正的个人创作中,是一部具有标志性的作品。地方文化遗存、个人文化记忆,被他统一在这个打通了内与外、衔接了历史和未来的作品中,形成了富有生机的文本统一体。

阅读陈崇正长篇小说《归潮》的过程中,有几次差点眼泪汪汪——眼泪汪汪不能代表什么,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过于直接的感动,也是值得怀疑的,但我们要说,这种直接的力量、坦诚的冲击,仍然是文学表达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陈崇正在这部作品中,表现出了一种赤子之心,一种大繁之后的至简,这和他以往的创作有着很大的区别。这本书叫《归潮》,而这部小说中亦有四种“回归”。

第一,这是陈崇正对写作初心的回归,是他从想象性书写向现实主义书写的回归。一直以来,陈崇正写了不少现实主义的作品,但或许他关于科幻的、玄幻的、或者混杂着武侠等类型写作的尝试给人印象太深刻,对他的认识反而被某种标签所局限。而《归潮》之中,他回归到特别纯正、素朴的现实主义的创作,给了读者很大的惊喜。这部《归潮》里,他书写了真诚的血脉之情、故土之爱、国家之魂,读后心有戚戚也心潮澎湃。在这部小说里,陈崇正塑造了很多个特别有力量感的女性,南方女性博大、坚韧的生命力,让人动容。阿娥历尽千劫的归潮、雨果见证历史的厚度,都让人钦佩、深思、流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部小说是没有反面角色的——当然,书中写到了人性的叛变,但所占篇幅极小——他让所有人物回归真诚、质朴……真正呈现了中国人的人情之美、人性尊严。每个人,不管境遇如何,都对国、对家、对亲人满怀赤诚。

第二,这是从侧面描写到正面强攻、从叙述技巧向扎实内容的回归。以往,陈崇正有些小说的重要情节往往是侧面描写的,这多是出于结构的考虑,有时又难免有着回避难度的闪躲,比如《美人城手记》里,一场十分紧要的人类和机器人大战,却一直没有正面描写;《归潮》以后辈的追溯开启,也给了我阅读的错觉,以为他会以旁敲侧击的方式来写出潮、归潮,没想到他直接正面书写,出海、在海外落户发展、归潮路上的过云南经广西等等,一一铺陈开来,没有任何回避,全是正面迎头而上。这里面的历史细节和地理知识、对当年现场的还原等等,都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难得的是,陈崇正在这些描写中,完成度如此之高,没有留下什么硬伤;更难得的是,在如此高密度的历史细节中,他没有在材料里迷失方向,而是书写得舒缓有致、从容不迫。《归潮》不是图解资料式的写作,而是让历史真正融入了人物的行动、话语里,让故事的推动饱含深情。

第三,这是一部从目光向外回归到目光向内、目光向未来回归到目光向历史,却也因此打通了内与外、衔接了历史和未来的作品。很多年以来,书写广东的作品不少,但特别重要的长篇小说并不多,在这里面,又尤其以一种外来者的目光居多——比如说,打工文学——那么多外来者以他们的目光来观察、书写广东,有很重要的意义,但总觉得一对翅膀缺失了一只,本土的声音何在?近年来,陈崇正、陈楸帆、林培源、陈再见、巫宏振等广东本土作家的出现,让人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一种更具广东本土经验的写作的出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归潮》里华侨对祠堂、对血脉、对魂归故里、对家国之爱、对那个时代中国与世界的互动等等的切身体验,由潮汕作者来写更具真实感与丰沛度。比如,小说中,一个小孩子的牙齿掉了,他们要双脚并拢、把牙齿丢到屋顶上,期待新牙长得很整齐,这样的细节,在外来写作者那里,是很难体验并置入小说的。外来写作者可以消化海量的资料、也能理性地面对素材,但那种贴身的共鸣感,总是少了一层。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归潮》对于整个广东的文学创作,都是很重要的,也可以说,这是作者献给潮汕、献给广东的深情之书。故土之情,在这里,不是虚幻和口号,而是真实的细节,是人生的悲欢,是身边人的秘密,也是自己身上的骨与血。

第四,这是对个人文化记忆和南方文化遗存的回归。《归潮》这部作品中,对诸多的文化记忆进行了呈现,频频引用的潮剧片段、雕刻、侨批、婚丧嫁娶、美食、茶艺等等,充满了南方文化的气息;还有二十世纪初期,那些文化大家在南方的活动痕迹,如鲁迅、饶宗颐、艾青等,以真实的人物和虚构的故事相结合,也让小说的表达更丰厚、更具多声部效果。小说中,甚至出现了少年时期以原名陈文统出现的武侠小说大家梁羽生,他跟小说的主要人物进行了互动;金庸的影响也在,这部小说里的人名陈乔峰、陈无忌等,就直接来自金庸作品。这里,有地方文化遗存,也有个人文化记忆,而这些,都被作者很好地融合一道,形成了富有生机的文本统一体。

总之,这部《归潮》在陈崇正的个人创作中,是一部具有标志性的作品。同为写作者,我很能体验那种写作中所遭遇的难题,也很钦佩他咬牙把这一切啃了下来,在四十岁这个主要关口,给自己、给故乡、给那些淹没在时代中的人写下这么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