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徐贵祥:一部作品的成长历程——《老街书楼》创作谈
来源:人民政协报 | 徐贵祥  2024年04月22日08:01

20多年前,我写过一篇散文《老街沧桑》,主题是怀念故乡,追忆童年。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物质匮乏,生活拮据,甚至连温饱都不能满足。但是我没有记住那些尴尬、贫苦、屈辱、怨恨,而是记住了我同小伙伴们玩战争游戏的快乐,以及沧桑老街里老人对我的认同和夸奖。

这些零星进入记忆的意象,经过数年发酵,又引发了一段记忆——老街那座小红楼里的藏书,和我们一群少年“智取”这些书的故事,于是又写了一篇散文《老街书楼》。那确实是一段难忘而又独特的经历,估计在中国作家队伍里,有这样经历的人不多,甚至可能没有。一位朋友看了这篇散文后,建议我顺势而为,把它写成小说。

我接受了这个建议,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写出来了,写得酣畅淋漓顺风顺水。小说的核心是,“书荒”年代里,一个农村集镇,一群老街少年在战争游戏的过程中,获悉有一批所谓的“四旧”,被“工作队”收缴了,藏在老街的小红楼里,于是上演了侦察、偷袭、智取、藏匿等多幕喜剧。在结构上,穿插了一条副线:到一河之隔的邻县村庄观看露天电影、遭遇暴雨并陷入河水暴涨、有家难回的困境,最终被公社炊事员陶大伯营救等情节。结局是,在公社主任乔伯伯的巧妙安排下,孩子们终于如愿地看到了那批图书。在创作过程中,我舍弃了那些苦难的经历,而让作品洋溢着浪漫的理想色彩。

作品完稿之后,在《当代》杂志发表,引起很多关注,记不得有几家选刊选载,有多少褒奖文章。《小说选刊》编辑安静在“责编稿签”中,用诗一样的语言表达了对作品的认知:“这是一部散发着少年英雄气的成长之作,也是流淌着浓浓爱意的应许之作。徐贵祥以调度若定又气势如虹的欢快语势呈现了孩子们如何为自己的心灵空间开疆拓土,以精准的现实氛围叙写了闪烁着童年之光的寻书之旅,既充满了自然的质感,又建构出驳杂而丰富的心理世界……身在井隅的孩子们,因为书的到来而沐浴着星光,于是,这座老街书楼便成了爱的化身,承载着时光和梦想的重量,无声无息又生生不息……”

一位朋友看了《老街书楼》刊物版之后,跟我讲,这是你写得最像儿童小说的儿童小说,这里面有你的生活体验,有你文学之初的感悟,弥漫在作品里的情感,是纯真的童年阳光。

小说发表不久,应《光明日报》之约,我写了一个创作谈《我的红楼和红楼一角》,简要介绍了《老街书楼》诞生的背景。时任安徽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出版局局长的诗人查结联,在微信朋友圈里给我留言:拿到安徽出版。

我回了两个字:遵命。

《老街书楼》持续升温,引起了我的思考。你记住了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我记住了我的老街,我的老街也记住了我;我记住了温暖,我就成了温暖;我记住了阳光,我的心里充满了阳光。

当然,我也记住了安徽出版界对我的长期支持和关爱,《老街书楼》在安徽出版,符合我的创作初心。

我同安徽出版界的交往由来已久,16年前,得知我正在创作《四面八方》,时任安徽文艺出版社社长的刘正功和总编裴善明高度重视,指定刘冬梅和蒋晨具体负责,跟踪写作进度,并且到霍邱县城驻守催稿,让我深感义不容辞。《四面八方》后来获得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以上人员功不可没。

十几年过去了,我同安徽出版界的联系从未中断。《老街书楼》出版事宜确定之后,安徽少儿出版社前任社长张堃、现任社长李玲玲与副社长蒋晨同我多次见面,探讨出版发行事宜,并对如何修改提出意见,有几个情节被我记住了。

第一个是,交稿之后,有次同朋友聊起这部作品,我突然来了灵感,想了四句话:“文凭诚可贵,学历价更高,学得真本事,样样不可抛。”我把这四句话发给责任编辑周云,请她找一个适当的地方加进去,周云很快给我发来修改稿,我一看,那几句话加得恰到好处,很合我意。

第二个是,稿子编到中间,蒋晨给我打电话说,《老街书楼》写的是几十年前的故事,能不能加一点当代元素,增强时代感。我琢磨了十几天,加了一段老街在改革开放之后发生的变化,书楼仍然在焕发青春,乡村学子就地创业、坚持铸魂育人的情节。可以说,加上的这一章,我还是满意的,我认为编辑也是满意的。

第三个是,就在作品即将出版的前夕,又接到蒋晨的电话,她先表扬我续上的那一段很好,让作品具有老少皆宜的品质,但是从总体风格看,同前面有些游离,考虑到受众是少儿,能不能同少儿生活再结合得密切一点。

这个委婉的建议曾经让我感到为难,但是很快,我找到感觉了,加了一段:40年后,当年老街小学的学生、已经成为著名医生的张杏,带领省立医院附中、附小的学生回到老街,城里的孩子们对于当年的教育环境不太了解,提出很多可以理解的疑问,比如为什么不用电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智取”图书,为什么不能多买一点书放在学校图书馆……作品主人公杜二三给孩子们讲了过去的故事,表达了“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精彩,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局限”的观点,“孩子,到老街来吧,经常来,让我们多看几眼书楼,让我们在这里多听几遍以往的故事,让我们再到汲河东岸看几场露天电影,也许,你会发现,你最爱的还是读书。”

从作品的完整性看,经过编辑的努力,这部作品在思想内涵和艺术品质两个方面都得到了提升。任何一部好的作品,既能检验作者的思想深度和艺术功力,也能检验编辑的职业敏感和鉴赏水准。我的编辑成全了我,我记住了我的编辑,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仍然如此。

2024年3月25日,《老街书楼》新书发布暨作品研讨会在北京召开,作品得到少儿文学、出版界诸多专家厚爱,我表达了这样的看法:就小说品质而言,《老街书楼》应该比《历史的天空》略高一筹,理由有二:一、《历史的天空》写的是抗日战争故事,而我本人并没有参加过抗日战争,我对那段生活的体验隔了一层,不如《老街书楼》的生活体验来得真切;二、自从创作《历史的天空》之后,我又写了20多年小说,从小学徒成长为老师傅,手艺更熟练了。

回顾《老街书楼》的创作历程,很有感慨,一部作品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而是凝结了很多人的心血,作家的心里往往只有一颗种子,在这个种子生根发芽的过程中,需要阳光雨露、和风细雨。

事实上,那些发现种子、激活灵感、指点迷津、提供思路、始终和我站在一起的朋友、编辑、文艺批评家,每个人都参与了创作。诚如鲁迅所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深深地感谢他们!

(作者系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