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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泰庵》:匠心独具的大历史书写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 凸凹  2024年04月18日10:17

写大明王朝的历史小说,可谓多矣。即便是对明朝灭亡的叙述,也是版本众多,卷帙浩繁,崇祯皇帝遗魄所系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也像鲁迅笔下的“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一样,有着令国民耳熟能详的文本意象和历史暗喻。这为今天的书写增加了难度,没有深厚的历史修为、文化底蕴,也就是没有足可突围的“暗功夫”,是很难从窠臼和壁垒中脱颖而出的。这需要极大的冒险精神,也需要迎难而上、充满自信的书写勇气,这是“一般性”的作家,所难以做到的。

然而,王彬先生却不想“一般”,他为我们推出了一部独特的全新文本,一部优秀的历史小说《丰泰庵》。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假托一本私人日记——以长平公主的个人视角,详细记述了崇祯时期的历史事件、宫廷秘密、皇室规制、建筑风格、民间百态、人情世故和市井风习,揭示了许多新的历史原委和人间隐情,颠覆了被史学界长期以来认为“不过如此”的结论,还原了历史现场和人性肌理,还杂以现在人(包括西方学者的研究成果)的人文观照,以人性逻辑庖丁解牛,丝丝入扣地反映出“原来如此”的历史本真,极具命运感和情感烈度,催人泪下,撼人魂魄,诱人沉思。

王彬先生的“暗功夫”,源自他“复合性”的写作身份,他不仅是优秀作家,还是渊博学者,他研究《红楼梦》、研究《水浒》、研究叙事学,更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北京的历史、地理、人文。他推出了许多专著,也积累了大量的史料、文献,可谓眼底有烟云。因此,他洞悉历史的脉络、地理的演变和风情的波动;因此,一进入历史叙事,他知道哪里是原点、基点、要点和痛点,便不务虚功,选取关键环节,直指鹄的,更不蹈别人的覆辙,独辟蹊径,以细节说话。

帝王之相,他人已有太多的描摹,且多是概念化的界定,大而空,空而任性。王彬先生选取长平公主的视角,就是要把帝王引入生活的场域,在日常栖止中,见人见性地揭示其生存状态、心理变化,给其行为予以合理的逻辑支撑。

这就是王彬先生的叙事智慧,他正可以借助长平公主的视域,调动自己的知识储备,以描绘宫廷的建筑、规制、礼乐、律令、女红、风尚等等为切入点,在小处折射、在幽处反光。王彬先生的叙述极为精细,笔致所到,几乎纤毫毕现、锱铢必较。翊坤宫有几重进深、钟粹宫阶下长着什么杂草、隆福寺如何进香、皇极门前的锦衣卫有几个明盔甲几个红盔甲、马吊牌有多少张、多少种颜色、大朝会什么规模什么讲究、经宴时皇帝坐在哪儿怎么坐、东林党人传讯放飞什么鸽子,以至于公主如何画眉、宫女钟爱的高跟鞋什么颜色、多大尺码,都徐徐道来,毫不马虎。

但是,正因为细密,才能借助长平公主的视角,让人真实地看到,表面富丽堂皇的背后,是幽暗与陈腐。譬如宫檐上的椽子烂了,一个大臣刚一指出,就被皇帝嗯了回去,他不允许忠臣点破。表面纲常有序的背后,是奴役与贱生。譬如,宫里养猫,居然雌性称为“丫头”,雄性称为“小厮”。纲纪严明的背后,是欺骗与敷衍。譬如,明明有内侍不得通外戚的规定,却处处私通,一派蝇营狗苟。

王彬先生的《丰泰庵》通过其创新性的叙事文本,为我们贡献了一个现代性的、唯物辩证的大历史观,即:历史的走向,不仅仅取决于道路,还往往取决于行走的脚下。如果鞋底有沙砾,硌脚的疼痛比坎坷更让人难以承受,会让人迈不开步伐,因而也就没有了征程。而皇宫之内,正是帝王长年累月所行走的地方,所以,王彬先生以宫廷为描摹重心的《丰泰庵》,正是观照脚之于砂砾感受的“现场”书写,便有了生活的底色,便有了生命的温度,且逼近真相,贯穿理性,揭橥本质。这种崭新的写作原则,与美国的大历史学家卡尔·贝克尔所说的基于“简单的史实”,用“细节”说话的理念相接轨,便有了国际化的学术品质,不禁令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