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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曾攀:编辑就是批评
来源:文艺报 | 曾攀  2024年04月17日11:12

我给自己的定位是,我首先是一个编辑,然后才是一个从事评论工作的青年。自称青年人是时刻提醒自己不应流于陈腐,也务祛世故和油滑,因为如此会游离于真问题与真自我之外。而之所以强调编辑身份,一方面是职业使然,这样的工作琐碎却不平凡,往小里说,显影的是个体沉潜的耐心,大则关切持守和职责;另一方面于我而言,编辑不仅是从事评论工作的一种准备,或一重视镜,更是关乎学术批评与研究的志业。

作为学术期刊的专业型编辑,与一般意义上的文艺评论和学术研究不同,尤其我供职于注重学术前沿与当代批评的《南方文坛》,这是一本创刊于1987年、并于1996年改版的有着深厚批评传统的学术期刊,享有“中国文坛的批评重镇”之誉,也因为张燕玲老师20多年来通过名栏“今日批评家”等,始终坚持对青年学者和评论家的扶持,而被称为“青年批评家的摇篮”。作为这样一本知名文论杂志的编辑,不可避免地常常置身当代文学与学术的现场,或被裹挟于种种“当代性”的漩涡之中,这其中有坦途,也有迷障,众声喧哗也容易目眩神迷,更多需要付诸心神、拿出眼光,批评、辨析,判断学术研究的发展方向,廓清并梳理作品和现象的质地、动向,于价值之有无、意义之深浅中做出剖决取舍。细细想来,这与批评的理念或有异曲同工之处,因为编辑的理解、决断、阐释能力关乎对当代学术与批评现场的感知,而文论期刊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无疑有助于推动文艺思潮与学术概念及话题的深入和发散。

因此,甘于沉潜而富含锋锐,无疑意味着一个文论期刊编辑的优良质素。毫不隐晦地说,编辑是作嫁衣者,与生俱来地具有一种服务性,这并不代表什么,也许每一个职业本身,都具有自身的主体性与对象性。但无论如何,久而久之,编辑已成为我从事批评的一种底色,甚至意味着某种精神的装置。

众所周知,《南方文坛》自2021年举起旗帜倡导“新南方写作”,引发了当代中国的新一轮地方性书写的浪潮,这是学术期刊编辑自觉的、有意识的策划,旨在形成具有系统性与理论性的探讨。作为“新南方写作”最重要的推动者,在张燕玲老师身上,有我们所不具备的品质。其中可以见出包含着文艺理论及创作的学术内蕴、前沿课题的概念,通过显在的具有专业而敏锐的编辑参与,推动了符契当代中国的时代精神状况的理论创生。不得不说,这是杰出的编辑与生俱来或长期累积所获致的前瞻性。

由此可见,好的编辑,是引导者甚或引领者,能为文学及其批评开辟一种场域、一个阵地。当然这里面除了少数的学派显明或具既定理论立场的刊物——事实上“同人”之间也常常充满差异性乃至对抗性——更多的不是异“口”同“声”,而是汇聚共名与容纳声音,是兼容并包。如此体现在文论期刊的每一个显豁或隐微处,当然前提是编辑在用心做杂志。一段时间以来,《南方文坛》更加集中地对焦当代前沿的课题,持续推出“鲁迅研究”“科幻文学研究”“诗学研究”“莫言研究”“史料研究”等专辑,集束式地回应当代中国的重要学术命题;此外还增加了跨文化视域、文学史研究等栏目,一方面从横向的角度拓宽文学与文化在“世界—中国”中的回路与进路,事实上也回应着“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命题;另一方面则是从纵向反映审美之流变及其历史之迁移,指向批评深广度与经典的透视度。质言之,同时在前沿性与经典性上做足功夫。

不消说,编辑与学术和批评相融合、相激荡、相促进的关系有着自身的传统,近现代以来的众多作家、评论家和学者都编过刊物,如此甚至构成了重要的学术谱系。而这些都十分明晰地体现了编辑出版意识,由出版所触发的相关学术理念、文学思潮以及理论与创作之间的相互关系。说得具体些,编辑是一个接收、判断、选择,以及修订、综合和呈现的过程,其中表征的是行业的共识,同时渗透个体的意志。不单如此,编辑的眼界、理念和识见,决定了一本杂志的方向与高度,这是一个持之以恒的过程,每一个字词、句子、段落、篇章,都意味着职责和守持,他们堆叠起来,就是刊物的品位。批评的呈现方式,代表着编辑的价值观念和学术理路,其中所包孕的定位和倾向本身,就意味着对自我及世界的辨认,意味着学术公器及其价值输出得以最终实现的精神操持。

最后谈一点,编辑的过程,是在邀约与排拒、校对与删改、判断和取舍以及最后的排列和呈示中,营造或决绝、或协商、或冲突的场域,在改弦更张或开拓创造中舍弃与发扬。而正是这样的周旋和挪移,往往意味着意义的构筑、价值的形塑。好的文论期刊编辑是文学批评成型与呈现的中介,能够在一定时间与某种程度上树立学术界的“风向标”,在这个过程中,编辑需要时刻保持敏锐的学术洞察力,对新的学术思潮、概念、趋势有所认知。《南方文坛》近期还将重点倡导“新乡土叙事”概念,关注新山乡巨变以及新旧乡土之间的沿革与开新,以一种跨文化、跨学科、跨艺术门类的视阈,聚焦新时代之新农村。无疑,这代表了一本关注当代前沿的学术杂志,以及文论编辑本身对批评的理解,后者有时会被前沿的文本和学术的观念影响,有时也会被其牵引、提领,但更重要的是取决于内在的批评伦理,包括杂志的与个人的品位、格调,以及在新的历史境况中采取的立场、取径。

总而言之,抱有批评的编辑视角,或编辑的批评观念,必然充溢着包容和排异,以对照当代文学及批评的纷繁气象,正是在强烈的编辑意识和出版观念中,才有了真正的学术之“概念”以及文学之“思潮”,这是不断汇聚与探究的结果,同时也是在呼啸前行中不断自我反思与更新的历程,如是延续了现代中国百年来编辑与文艺及相关思潮流派的关联,更在历史变局中思索理论与批评的承传新生。

(作者系《南方文坛》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