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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许道军:“重新发现”网络诗歌
来源:文学报 | 许道军  2024年04月15日21:59

网络文学似乎专指“网络小说”,或者更具体的说,是指“网络类型小说”。当然我们说“网络文学”的时候,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指涉一种新的审美形态以及包括创作机制、作家生成与生存、作品接受等综合因素在内的文学生态。但我们如果以这个思路去考察网络诗歌的时候,事情就变得十分复杂,是否存在一种有别于纸媒诗歌的“网络诗歌”?显然这个问题难以回答:说的确有一种“网络诗歌”固然冒险,但说“网络诗歌”不存在也不是事实,因为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今天的诗歌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不在网络生存,它将栖身何处呢?因此这个问题可以转换为“网络环境下诗歌的生存与发展”或者“网络时代的诗歌写作”。但相对于网络小说在创作、产业化、改编、“出海”、服务新时代等方方面面的轰轰烈烈、一日千里,网络诗歌几乎悄无声息,偶尔听到关于它的信息也大多是负面的,乃至于在众多网络文学相关会议、报告、研究中,它几乎被漠视,只字不提。一些有关当代诗歌的研究会提到网络部分,但也大多集中在论坛、BBS、网页、博客时代那些已经历史化的事实和作品,新近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现象关心较少,整体来说,网络诗歌大部分事实处于自在自为状态。网络诗歌在今天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生存与发展,存在哪些问题,需要一个“重新发现”的过程,并做出相应判断。

与过往经常性的“发热”相比,当下网络诗歌的写作与阅读进入了一个难得的“冷静期”。这是个常态发展阶段,少了许多极端现象,引起公众注意的依旧是诗歌活动、诗歌事件,多数时候非作品本身。也有许多因为诗歌事件才引发集中的诗歌阅读现象,比如“小冰诗歌”“流水线诗人”“外卖诗人”等,分别引起公众对人工智能写作,对许立志、王计兵等诗人群体作品的阅读。但无论遭受“冷落”还是偶尔因“营销”需要而短暂“爆发”,对于网络诗歌的生存与发展都是有益的,前者让诗歌沉潜,静下心来,后者则让诗歌更接地气,让诗歌回到“全民写作”“全民阅读”的人民性中来。当然,处于事件状态的诗歌写作能带来流量,也会带来争议。

文学诗歌网站、网页已经式微,传统网络诗歌的创作主阵地开始转向微信群、微信公众号、视频号,而阅读与传播的“上网”时代结束,“推送”成为主要形式。这个时代的诗人与诗歌的发现与拔擢方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在纸媒时代,诗人的成长和优秀作品的发现主要依赖于投稿和评奖,但现在呈现出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相结合的态势。前者是不知名诗人在网络自发的比赛、选诗、赏读过程中脱颖而出,获得极大关注和“流量”后被主流诗歌发现,后一种是纸媒诗歌(刊物、组织)设置专门网页,开设新的投稿与作品选拔渠道,鼓励更多的网络诗人毛遂自荐,呈递作品,然后组织批评家介入、评论、推介。这些方式对那些热爱诗歌写作、有一定才华的“草根诗人”是极大的鼓舞。

当然对于更多的诗歌爱好者而言,写作本身就是目的,许多网络诗歌平台也给他们提供了写作与展示机会,同题写作、时令主题写作以及诗歌点评、自发诗歌批评等等,这样的活动层出不穷,参与者也爆发出了巨大的热情。当然,展示个人诗歌最便捷的莫过于微信朋友圈,作品在纸媒刊物发表或者网络原创,都可以在公众号做成文档推送。在“朋友圈”刷屏的作品大多质量尚可,朋友间的实名点赞、“随喜赞叹”也在所难免,相对于网页时代的匿名批评,这种鼓励也有其价值。微信群以“好友”为纽带,聚集的诗人、批评家总体上趣味相投,个别群体会设置“准入机制”,因此这样的群落往往具有流派意味,但整体上平台是开放的,不同层次与审美趣味的成员都可以加入。不过这也带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后遗症,许多微信群因为“吵闹”“争议”过多而冷场,甚至停摆,而且这个趋势在蔓延。

这个时代的艺术消费中心已经从纸媒转向视像,许多诗歌的传播选择了视频方式。当然,绝大多数的诗歌不具备“情节”“戏剧性”元素,因而很难将其“改编”为另一种艺术形式,但配置了背景、动画、光影、音乐等元素的诵读,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每个时代的文学生存与发展都会面临自己的挑战,但网络时代的诗歌似乎特别“生不逢时”,首先它正在面临“AI写作”的冲击。虽然人工智能写作已经介入了诸多文体,但诗歌毫无疑问是其“滩头阵地”、最早介入的领域。这种写作能否提供新质、优良的作品有待观察,但一旦真假难辨,诗歌创作就会成为游戏,其创作方式对版权尤其是“言志抒情”伦理的冲击显而易见;如不能,诗歌泡沫会更加触目惊心。其次,网络诗歌写作与发表的“低门槛”进一步鼓舞了全民写作,但由于市场目前依旧没有找到将其产业化、商业化的有效途径,因而缺乏资本与职业诗人足够的输出,从而被迫放置于文化产业链条的后端。如果原创诗歌的写作、发表、出版“三输”局面不改变,很难想象这种文体的创新如何为继。再次,网络诗歌的写作方式没有随着写作技术的迭代而与时俱进,发展出类似于与网络小说相匹配的审美样式,从而为当代文学提供新的学术增长点而得以重点关注。与上述挑战相应的是,网络诗歌经过多年发展后,呈现在公众眼前的只有“名人”而没有“名作”,有诗人而没有诗歌。

当下诗歌是否如有人所说“深陷历史周期律,‘性命’堪忧”,值得商榷,我们不妨平常心待之。一个文体的发展深受其自身规律、写作技术条件以及时代语境多重制约,整体上会是其所是。“不干预”是一种策略,这方面可以借鉴网络小说兴起的经验,也可以比照当下网络短视频、微短剧、游戏等网络文艺的发展,它们不被特别关注的时候,恰恰是它们自由发展的好时期,泥沙俱下也元气淋漓。但我们也不能以“人各有命”为由来被动应对,毕竟诗歌在今天也属于文化事业与文化产业的一部分,适当引导与规范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损耗。

我们要更多地去思考如何满足人民群众在诗歌审美方面不断增长和变化的需要。审美需要在哪里,创作就在哪里。在技术层面,要充分认识到,纸媒诗歌搬上网络依旧不是真正的网络诗歌,诗歌要主动去接受新技术,发展新艺术,未来的诗人将是文字天才、新生活发现者与技术达人的合体。在服务层面,诗歌研究者、批评家与相关管理、从业人员要继续完成“何谓新诗/好诗”的认知共同体建构。在认知层面,要充分认识并承认,包括诗歌在内,文学是文化产业的一部分事实。既然是产业,它就要遵循市场规律,市场化与获利是其常态与长期发展的必经之路。允许一部分诗歌“下水”,支持诗歌副文本的产品化。

任何时代、任何条件下我们都希望有一种简洁和超脱的艺术引领我们走出繁杂的日常,让心灵飞升,在这个意义上说,诗歌是人类生活与生存的刚需。诗歌不会死,但是会变化,在一个健康的文学生态之中,我们有理由对诗歌、对网络诗歌的生存与发展持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