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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宜振儿童诗歌创作论
 来源:兰州大学文艺评论中心(微信号) | 刘晓燕  2024年04月12日09:33

王宜振被儿童文学评论界誉为“西北的笛王”、“中国当代儿童诗的第三座艺术高峰”。他的儿童诗歌创作始于上世纪70年代,迄今为止,已在国内的《人民日报》《人民文学》《少年文艺》《儿童文学》等一百余家报刊发表诗歌二千余首、童话五十余万字。先后获得各类儿童文学重要奖项和图书大奖,作品被收入多种版本的中小学语文教材。

王宜振是一位全能型诗人。从诗作体裁来看,有儿歌、童话诗、儿童抒情诗、儿童散文诗、校园朗诵诗;从受众对象来看,贯穿广义的儿童各个年龄段,从幼儿一直到青春期少年;从主题和风格来看,有的清新自然、活泼生动,有的激昂慷慨、铿锵坚定,有的深沉厚重、含蓄质朴。谭旭东认为,王宜振的儿童诗是“诗歌的艺术与诗人的人生经验及诗人的现代儿童观相结合的产物”。在儿童文学发展蓬勃日新、繁花似锦的今天,对于这样一位优秀童诗作家创作的整体关照和深入分析,将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沉淀对于儿童诗歌及其价值的认知。

一、“敬畏”童心

在那些终其一生为儿童写作的作家身上,我们往往可以看到一种保持不变的童心和纯粹。王宜振就是这样一位一直在为孩子写作的诗人,他始终倾心于孩子的世界,在日常生活中用一颗童心捕捉诗意,并且沉浸其中。王宜振说:诗是生命自身闪耀着的光,这光的源头恰恰是那颗活泼可爱的童心。

儿童认知与思维的表现就是赋予一切事物以自身的生命特征。这个过程就是以身体感知为坐标,在客观世界形成映像,这也是物我同一的人类原始思维。王宜振的诗歌,充满了这种属于儿童的认知与思维特征。所有的意象前面都有一双孩童的眼睛。因此,小花、小草、小树、露珠、鸟儿、蝴蝶、日月星辰、风雨彩虹......都有了和孩子一样活泼的生命。例如“炊烟升起来了/小村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小村困了/小村就要睡了”(《傍晚,一个小男孩》);“积雪积满了/瘦瘦的小街/小街胖了/小街穿上了鸭绒服”(《黎明的小街》)。

像很多童诗作家一样,王宜振最喜欢讴歌春天,他笔下的春天有和孩子一样的形象。例如《初春》:“春天听说比我们还小/春天赤着脚丫在大地奔跑/只有露珠给他拍了一张小照/瞧吧,春天在小小的露珠里微笑”。这个赤着脚丫在大地上奔跑的形象既是孩子,也是春天,二者是一体同构的。《春的感觉》中“春天捏捏我的手/我的手发芽了/春天拍拍我的肩/我的头发开成花朵了/我在春天那里聊了一会儿/我的脚趾生根了”。“发芽”“开花”的不仅是“我的手”和“我的头发”,还有蓬勃涌动的生命力和新奇灵动的想象力。这样的句子不仅充满了童心童趣,而且蕴含着儿童生命的特质。金波在《笛王的故事》序言中曾说“只有全身心回归童年的人,才会有这种‘春的感觉’”。

蒋风说:儿童诗的特征是诗的特征与儿童心理特征的结合,它富有故事性和形象性。例如《蓝眼睛和长睫毛》:“小池塘真蓝真亮/它是大地妈妈的一只眼睛/总是睁着//大地妈妈/想做一个漂亮的梦/可眼睛/总是闭不上//我们在它的周围/栽了一圈小树/小树长粗了/小树长高了/眼睛有了长长的睫毛//现在/它的睫毛可以轻轻关闭/大地妈妈/可以做一个甜甜的梦了”。从大地妈妈想做一个甜甜的梦,但她的蓝眼睛一直闭不上,到我们栽树——树长大——小树成了大地妈妈的睫毛,到最后大地妈妈可以闭上眼睛做梦了。短短的一首童诗呈现出起伏变化、情节完整的故事性。温馨又美丽的想象,让成人读者也随之进入童话的世界。

诗歌是想象力的艺术。而儿童的想象力有不同于成人的特点。儿童诗人与普通人最大的不同,便是因为拥有儿童一般纯粹的心灵。因此王宜振的诗歌中到处流动着这种造物特意给予儿童的想象力。如《树的苦恼》:“一只小鸟/给一棵树讲了许多飞翔的故事/树听着听着流泪了/树也是一只鸟/树有许多翅膀//树不能飞翔/树的苦恼/是夜晚老做飞翔的梦”。树不是静止的、沉默的,它也是一只鸟,一身的树叶是它的无数个翅膀,它扎根于泥土,却有鸟儿一样飞翔的梦想;因为无法飞翔,所以它的苦恼是夜晚老做飞翔的梦。在这里,树是一个鲜明独特的形象,这样充满童趣的想象与成人文学迥然有别,是诗歌的艺术性与儿童想象力的完美融合,形成儿童独特的“诗性”,体现了当代童诗发展到成熟阶段的特征。

如果说快乐天真、奇思妙想是儿童的诗性,那么少年的诗性则多了一分深沉的思索,多了少男少女忧郁却又热烈的情思。《没有你的日子》《遗落的相思》《你的目光》写相思与爱恋;《四季见你》写从相识、相知到分离;《夏天里的苹果梦》写14岁的男孩子进城读中学的寂寞,妈妈的来信给他带来快乐……这些情感,不同于儿歌中的快乐,是花季雨季的风景,是属于青春的故事。王宜振用他的诗句告诉我们,诗心除了存在于童年的故事里,还存在于少男少女的羞涩和秘密中,存在于青春的变奏里。“诗心也是个少年,也许就和你同岁”(《少年诗心》)。在小小少年的心里:“忧郁和欢乐/像两条小河/汇合在一起/汩汩地/汩汩地向远方流去”(《黎明的小街》)。诗人知道少年心中的秘密,轻声告诉他们:“不要说了/你心中的秘密/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心中的秘密/会长成参天大树/可如今,它还是一粒种子/春天还没有来/还不到发芽的时候”(《不要说了,你心中的秘密)》。

面向不同年龄段的读者,王宜振的诗有不同的境界和层次,想象力有不同的表现,也呈现出不一样的诗风。例如《小花朵的梦》和《风的自述》同样写风,却是不一样的风格。前者清新活泼、俏皮灵动,像可爱的孩童:“调皮的小风/把小花朵的梦/吹开一条缝//它想瞧一瞧/小花朵的梦里/有没有会唱歌的星星//它想数一数/小花朵的梦里//由几种漂亮的颜色组成//谁知从那条缝里/滴出几滴弯弯曲曲的鸟声”;后者自由不羁、自信洒脱,对应意气风发的少年:“也许我一落草/就诞生在山野的怀抱/从此,我便与山野为伍/在山野里流浪,在山野里奔跑//……自然有山有水,我就有起有伏/生活里有晴有雨,我就有哭有笑/天和地很大很大,我显得十分渺小/白天和夜晚轮回,太阳和月亮同样美妙//……地狱不想去也好,天堂不收留也好/满世界都是路,我自有我的自在我的逍遥”。

诗人在不同的波段,都奏出了精美的乐章。他是如何做到的?王宜振自己曾经说过:“我对诗歌创作只有一个体会,那就是对童心的敬畏。”他在文章中写到:“就童诗来说,从篇幅上来讲,是不够大,但它却像一颗小小的露珠,里面藏着一个大太阳......小诗里藏着一个大世界。”他认为“诗是内视点文学,也可以说,诗是一个人内心图景的文字再现。……要借助诗歌这一特点,走进孩子们的心门,同孩子的内心世界对话。”结合“敬畏”之说,我们可以发现,这就是王宜振的童诗观。我们知道,“儿童”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它内部有不同的分段,不同阶段的特征差异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大。不同年龄段的儿童有不一样的童心,因此要再现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内心的所想所感,真诚地与不同年龄的儿童对话,需要“返回”童年的不同时期。因为“敬畏”,所以他的诗不是成年人对儿童的俯视,不是成人作家对童心的简单想象,而是融入了自己对童年生活、儿童情感最细腻的体察。诗歌因时、因事、因情、因对象而变,唯一不变的是始终怀揣那个理想——要在小小的露珠里面折射出太阳的光芒。这是写作儿童文学的成人作家一种难能可贵的共情能力,与艺术的才华、创作的自觉相结合,共同决定了作品的质量。

二、“握住”泥土

王宜振在他的一首名为《树》的诗歌中写道:“你是一个作家/一个土生土长的作家/你用根的手指/握住泥土/握住生活//你为了写一串故事/一串给小孩子读的故事/你花掉了一生的时间。”这可谓诗人的自画像。“土生土长”就是一个精妙的双关语,作者用“握住”泥土和生活,描绘了自己诗歌的生命之源——脚下沉默而厚重的黄土地,身后蜿蜒跌宕的八百里秦川。他在《21世纪校园抒情诗》中专门有一辑叫做“高原的守望”,陕北小米、陕北大枣、陕北秧歌、陕北唢呐、陕北信天游、安塞腰鼓、安塞剪纸,以及黄土高原上的向日葵、瓦窑堡的炭等事像都进入了他的诗歌。它们都有着清晰的面目,独特的个性。诗人祖籍山东,但长期生活在陕西,对于他而言,陕西就是他的故乡,他对于当地的民风民俗非常熟悉,于是饱蘸着深情和热爱,把它们读给孩子们听,写给孩子们看。他想把这份热爱传递给孩子,让他们也用心品味和感受故乡独特的滋味。例如《乡村阳光》:“我们是故乡的一株小麦、玉米或者高粱/我们汲取阳光的汁液、阳光的芬芳/每一颗饱满的籽粒,都能掂出阳光的分量。”诗歌中昂扬的音韵和节奏,传递出源自心底的爱与自豪。

还有陈忠实很喜欢的一首《父亲从乡下来》:“父亲从乡下来/乡下的父亲/伸开粗粝的手/手里握着四个季节//父亲从乡下来/乡下的父亲/用草帽扇风/扇出一串串鸟鸣//乡下的父亲/跟我睡在一起//夜深人静,父亲的骨节在舒展//从骨节里蹦出一片蛙声。”陈忠实认为这样的诗不需要也不适宜解释,任何高明的解释都很难达到精微的语言之外的韵味和意蕴,只有在吟诵时才能充分感受它的美,才能陶醉在无尽的难以言说的情感里。这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其实来源于作者的人生阅历。成年作家书写儿童文学最大的特点是会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人生的阅历蕴含进简单的诗句。这种阅历是无形的,隐遁在作品背后的。但是借用王宜振在谈创作时所用的比喻,它是对客观世界的“酿造”过程,可以使米变成酒。而且这份阅历越是深厚,酿出的酒就越是醇厚。例如他诗中“站了几百年”的大槐树(《大槐树》)就折叠了童年的欢乐、成年的回忆和历史的沧桑。将成人的情思与儿童的情趣融合为一体,具有时空的跨越和历史的厚度,使得诗歌的层次变得丰富、立体起来。

王宜振还有很多诗歌也是这样的,并不仅仅有欢乐、成长和希望,还有深情的怀恋、谆谆的教诲,藏在它们背后的,是爱的深沉与生命的厚重。以母亲为主题的诗歌最有代表性。例如《母亲的洗衣石》“搓洗”的是岁月;《母亲的手》“扭住”的是日子,“攥住”的是命运;母亲的信封里装的是乡村(《母亲的来信(二)》)。

诗人还把母亲的嘱咐“晒干”:“临走时/把母亲水灵灵的嘱咐/掐一段/放在阳光下/晒干/装进小小的旅行袋/饥时/嚼一点/渴时/嚼一点/一小段晒干的话儿/嚼它/需要我一生的时间”(《母亲的嘱咐》)。这是个绝妙的想法,来自于那一代人的生活经验,在那个生活物资不那么丰富的时代,人们会把新鲜的蔬菜晒干保存,为漫长寒冷的冬季储备营养和美味。如果说“晒干”带着时代的印记,那么“用一生的时间”来咀嚼则是有着丰富生活阅历的诗人在灵动俏皮的比拟背后想要传达的韵味。母亲是家乡的化身,蛙声、鸟鸣、民歌、花灯.....都是亲情、乡情的滋养与呼唤。诗人在其中深情歌唱,诗句中包含着孩子才有的清新甜美,和孩子们所没有的醇厚悠长。

因为这样的品格,王宜振的诗歌成为不同年龄段读者跨界阅读的对象。例如《妈妈走了》:“妈妈走了/可妈妈的眼睛还在小房间留着/它像两颗闪闪烁烁的星星/静静地凝视/凝视我脸上甜蜜的笑窝//......妈妈走了/可妈妈的梦还在小房间留着/像一个个好玩的气球/不小心被我吹破/我发现每个梦里/都有一个小小的我”。这个“妈妈走了”的情节,在小孩子看来,是妈妈暂时离开家,童言童语,轻灵可爱。可是历经沧桑回望童年的人,却可以读出让人泪目的另一层含义,传达出人类永恒的情感。汤锐在《现代儿童文学本体论》中写到:由于作为成年人的作家将人生阅历中积累的种种思索感悟注入到了儿童文学创作之中,便使儿童文学在具有童年情态审美表象系统的同时,也具有了成年思悟的深层美学内涵,这就形成了儿童文学所独有的以最单纯明了的艺术形式来表达最深刻的人生内涵的文体特征,这正是儿童文学这种文体特殊的美学魅力之所在。儿童文学这一创作文体吸引成年儿童文学作家的不仅仅是童年情态的天真可爱,更多还在于儿童文学独具的那种审美表象系统与深层内涵、艺术表现方式之间微妙的关系,童年与成年之间绝妙的结合叠印、矛盾统一,这恰恰非常适宜于那些“携着童年的梦、少年的情、成年的悟在夏日的太阳下走向儿童文学”的作家们的创作心态。

这首《相思》也同样:“在异地他乡/我在品味离愁/总觉得有你的唇膏升起的云朵/邀游我的天空/总觉得有你的泪珠化作的星星/亮在我的头顶/总觉得有你的目光延伸的道路牵动我的魂灵……我在琢磨异地的感觉/会和家乡有些什么不同/也许,我永远是个旅人/即使走完一生/也难走出你的心境”。对于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来说,诗中的“你”是一日三秋的恋人,青春美丽;对于饱经沧桑的异乡游子,那让“我”相思不已的“你”,则是魂牵梦萦的故乡。“相思”这种带有普遍性的情感,由于成人作家创作的多层次性而展现出其内在的丰富性。

三、“摸亮”语言

人们都说,诗是文学皇冠上璀璨的明珠,是文学中最高级的样式。它对于情感的抒发、语言的运用、形式的把握都有更高的要求和更集中的体现。儿童诗歌也是诗歌,所有属于诗歌的特点和要求都是完全适用的。除此之外,还要有符合儿童认知特点的意象选取、符合儿童年龄的情感表达,以及属于儿童的丰富的想象力等等。当然,所有的情感和意象,所有的想象力,都需要语言和形式将他们呈现出来。好的诗人对于语言和形式都有精熟的把握,看似不经意的信手拈来,背后却有着“推敲”之功。王宜振有一首诗叫做《摸亮》:“我摸一个词语/从嫩摸到老/我想把它摸亮/我摸一个句子/从青摸到黄/我想把它摸亮”。陈忠实为他的《21世纪校园抒情诗》所写的序言中也提到了这首诗,还联系到海明威的“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认为这是王宜振追求诗歌完美境界的写照,从中可以体味他在诗歌的世界里如何上下求索。

在敬畏童心、放飞想象的基础之上,在语言层面,王宜振的童诗创作是有“技巧”可以追寻和学习的。这个技巧首先表现在语言的运用。儿童擅长感性思维,是通过视觉、听觉、嗅觉、味觉来感知这个世界的,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存在于他们的感觉中。因此,王宜振就通过画面、动感和声音、味道等来描画和创造意象,“摸亮”他的诗句。例如这首《秋天就要走了》:

“母亲在田间拾穗/弯曲的腰画出岁月的弧度/母亲在田间捡柴/冬天就从母亲的指尖起步//满屋里头憨头憨脑的土豆/膀挨膀儿睡得又香又熟/满篓的苹果相互取暖相互芬芳/红红的脸像害羞的山姑//母亲站在村口呼唤儿子的乳名/飞翔的乳名逗的小狗狗跑前跑后蹦跳追逐/进村的小牧童猛的甩响了几声牧鞭/把乳名抽碎了,碎成草叶上晶莹的露珠//傍晚,通红的太阳已经沉进山谷/母亲的油灯亮了,母亲在灯下缝缝补补/唇边的一支童谣不小心滴进民间的灯碗/亮亮的火苗儿像夜间盛开的一株花树

母亲弯腰的弧度,像一幅剪影,与憨头憨脑的土豆、红红的苹果,形成明暗相间、色彩鲜艳的静态画面;小狗蹦跳追逐,牧童猛地甩鞭,是活泼动态的画面,夹着响亮的声音。通红的太阳落山,油灯下缝缝补补的母亲,唇边哼唱的童谣,灯碗中盛开的火苗......有颜色,有声音,又是一幅宁静温馨的画面,营造出一种令人动容的意境,带着读者去观察体会生活中的爱与美好,使其获得审美的愉悦和熏陶。

孩子们的听觉、视觉、触觉、味觉并非彼此孤立,互不干扰,而是模糊了界限,往来自如,在想象的世界中尤其如此。因此诗人会将不同感官相互借用,“飞翔”的乳名会被鞭子“抽碎”成晶莹的露珠,母亲唇边的童谣会“滴”进灯碗。这种可称为“通感”的修辞艺术,在王宜振的诗歌中比比皆是,已经形成他诗歌的一种“诀窍”。《晚愁》中诗人可以把“愁思”写出声音,描绘出一幅声情并茂的夏夜的图画,生动传神,无比精妙:“愁思如卵/被一只蟋蟀拣去孵着/孵出一首淡淡的哀歌/它跳上圆圆的草叶/亮开嗓门儿唱着/唱来了星/唱出了月/星月一时慌乱/竟不知如何/安慰我”。《海上归来》中,心儿像大海一样,“很蓝很蓝”;话儿像海水一样,“很咸很咸”。《三个女孩在老桑树上坐着》:“毛毛虫用多足做手/轻盈盈/摘走笑声三朵//三朵笑声跌进小河/鸭儿鹅儿见了/用扁扁的嘴儿/快乐地啄着”。用“朵”来做笑声的量词,有了形状和颜色;笑声先是被毛毛虫“摘”走,又“跌”进小河,又有了知觉和动作。充满活力的灵动的生命形态跃然纸上。

在少男少女眼里、心中,微笑不仅可以“采一朵”,还可以“吸一口”:

“采一朵你的微笑/簪在发鬓/岁月不再光临/青春永远妩媚//吸一口你的微笑/如饮薄酒一杯/肺叶鼓着芳芬/心境怡然自得……”(《你的微笑》)。再如《一个“大龄女”的沉思》:“月儿望着我/圆圆地笑着/忘记了一次次残缺的痛苦/笑得很圆、很圆”。其中“笑得很圆很圆”借用月亮来写爱情的回忆与沉思,一语双关,令人不禁拍案叫绝。

王宜振一直提倡在儿童当中推行诗教,并且身体力行。他在《我们为什么要开展诗教》一文中提到,开展诗教有利于传承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有利于儿童学习祖国的母语。而对于母语的把握和学习是没有终点没有止境的。诗歌作为语言的艺术,本身就是语言运用的示范与探索。我们可以看到,王宜振在诗歌中,始终在探索汉语的张力与美感,并且达到了很高的境界,为母语的艺术化运用提供了范例。

诗歌与小说散文不同的一点还在于它的音乐性。诗歌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声音的艺术。王宜振说,音乐性有内在的音乐性和外在的音乐性,又可以称为内节奏和外节奏。他将诗歌情感的起伏律动、语言自身的音乐性与诗歌形式所带来的韵律节拍融合起来,形成一种内外兼具的乐感。例如《上学的小路》:“小树亮着绿叶/绿叶托着露殊/露珠掉在林中/变成小小蘑菇//阳光滤着鸟声/花香沁人肺腑/云朵溜进小溪/种子悄悄破土”。生机勃勃的意象被镶嵌在响亮整齐的韵律节拍之中,跳跃着向我们走来。

在对诗教的提倡和推崇中,王宜振特别重视诗歌的朗诵。他自己也专门创作了《21世纪校园朗诵诗》。尹世霖在为这本诗集作序的时候提到:在没有文字和书写工具的时代,诗歌便靠着声音口耳相传,音乐性应该是诗歌的有机组成部分,是诗歌生命存在的形式,因此诗歌应该“飞起来”,也就是带着自己的韵律和节奏被朗诵出来。王宜振在时代的旋律中歌唱祖国、歌唱新世纪、歌唱明天、歌唱真诚、歌唱探索,歌唱母亲河,歌唱志愿者。例如《我是大西北的一块土地》:“我是大西北一块土地/我的周身散发着诱人的神秘/我是漠风、我是沙丘、我是云絮/我是红柳、我是胡扬、我是雪域/我是贫瘠、我是荒凉、我是孤寂/我呼唤所有的开拓者走进我的腹地”。和着整齐的节奏和铿锵的韵律,用真诚响亮的声音,鼓舞着少年儿童,吟咏出了属于少年儿童的时代强音。

其实,由于王宜振非常讲究押韵,他的几乎所有诗歌都朗朗上口,很适宜朗诵。只不过根据诗歌的内容和风格,有的婉转细腻,适合低吟浅唱;有的诗铿锵有力,适合高声朗诵;有的则活泼欢快,介于两者之间。

除此之外,在诗歌的形式方面,也有值得关注的独特表现。例如《四季的邮票》:“春天的小花瓣/是一枚枚邮票/贴在大地妈妈身上/把大地妈妈寄给夏天//夏天的小雨点/是一枚枚邮票/贴在大地妈妈身上/把大地妈妈寄给秋天//秋天的小树叶/是一枚枚邮票/贴在大地妈妈身上/把大地妈妈寄给冬天//冬天的小雪花/是一枚枚邮票/贴在大地妈妈身上/把大地妈妈寄给春天”。循环复沓的结构,首尾相接,是儿童喜闻乐见的形式。同时,符合大自然的规律和生命的节律,呈现出秩序的美感,内容与形式相得益彰。

正如评论者所言:王宜振“将现代诗歌的表现手法与古典诗歌的精致凝练的语言结合起来”,他的艺术实践“为当代儿童文学的诗歌创作树立了一个典范”。在王宜振手中,童诗这种儿童文学中最凝练、最精微的样式展现出它成熟美好的样貌。

中国是诗的国度,诗歌在中国孩子的成长中曾经发挥过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是不可否认,在当代儿童文学中,诗歌相对童话、小说等体裁而言,是不太受重视的,甚至一度“式微”。令人庆幸的是,因为有像王宜振这样一直坚持写作童诗、并且倡导诗教的作家,当代童诗以其隽永、灵动的特质在儿童文学的长廊中熠熠生辉,散发着独特的光彩,具有其他文学体裁无法取代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