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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坍塌与重建——《当燃》创作谈
来源:《收获》 | 周宏翔  2024年04月07日09:43

2021年的夏天,重庆的新房装修完毕,我得空从北京飞回重庆,恰好三位交好的女性朋友说想来参观,我便应好。在吧台给她们倒饮料的时候,看着她们坐在沙发上自然地聊天,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看客,闯进了某段小说情节,三位从小交好的闺蜜在一处深夜的公寓互换心事,她们就像是无视了我的存在,讲着我并不熟悉的人和事。我离家乡太久了,十八岁离开之后,折返总是短暂,和家乡的人事都有了距离,她们的生活和我形成了两个空间,但处于职业关系,我总喜欢在静处倾听。后来我不觉发现,她们的感情状态各异,恰恰代表着三种女性生活——离异后只恋爱,离异后只独身,享受婚姻且美满,当我总结出来的时候,她们互相望了一眼,大笑,说:“真的是!”明明处于三种不同的境遇,她们惺惺相惜,互相理解,既不对彼此生活指点,又尊重各自选择,这是最难得的友情。

深夜发微博提及此事,读者纷纷留言,好奇她们的故事,想让我提笔写下来,征求她们同意之后,我也只是偶尔在网上更些日常片段,正巧进入创作空窗期,找不到下本书的素材,有天与好友聊天,他说,不如就地取材,把这个写成长篇。原本只是一个玩笑,却在入秋的某个下午写下了一段开头,三十多层的市中心大楼,鱼龙混杂,一处小小的茶馆,浓缩了半个重庆城的烟火人间,谁料,仅仅写下五百字后,便收不住笔,如神助攻,洋洋洒洒写了下去。

我们年龄相仿,刚刚度过三十岁生日,做好准备进入人生的下一个十年,不想竟兵荒马乱,不仅是她们个人,还有全球大环境。那是异常糟糕的三年,我们时常在记忆中模糊他们的时序,像是横腰拦截,变成一个断档,又像是真空压缩,不同于日常质地。大流行之后已过两年,依旧时常恍惚,遭到破坏的不仅仅是我们的生活,那种对生活原本的活力和期望也被搅浑。这个故事发生在2020年前后,刚好横跨了那个特殊时期,原本热闹的重庆城像是突然被抽薪,沸腾不止的山城也曾进入过短暂停摆的阶段,这和故事中的三位女主生活暗合呼应,形成了两条明暗交织的线索。

困境是当下人的日常,我们无时无刻不存在于某种困境中,自由仿佛只是一种间隙。但困境从来不是结果,只是一种指向,指向我们对生活的下一次选择。

故事虽以三位女性角度讲述,但并不仅仅聚焦在她们个体身上,周遭的种种将她们团团围住,关于崩裂与重塑,代沟与理解,传统与突破,都是我想要表达的命题。在我创作生涯里,极少回望那个存于我记忆中的家乡,大多时候,我都在描写我当下生活的环境,北京与上海,行走与遥望,却忽视了原本丰足的宝藏。这是我第一次提笔书写我从小生活的那个城市,那个重重叠叠,层次分明的山城。家乡的人事正因为与我有了距离,才更加明晰立体,当我这个“主体”慢慢变为“客体”的时候,原本的乡愁变成了一幅悬挂在他乡,且足够欣赏半辈子的艺术品。回到写作本身,我一向认为,写作者应该有记录当下并写好当下的职责,虽然并非易事,但不该辜负手中的笔。

小说的边界,是对现实和虚构的一种把握,取材于她们的故事,终究变成了新的故事,最后也已与她们无关。故事原稿落定时,是三十六万字,历经四次修改,在没有影响故事走向和大致情节的情况下,最终删掉了近十四万字,这是我创作以来从未有过的尝试,辛苦但值得,并从中受益匪浅。《当燃》最终能以更好的姿态呈现给读者,其中尤为感谢我的责编吴越老师,同时也要感谢《收获》。

在我写下过相当多的小说之后,我想起乔纳森·弗兰岑在《巴黎访谈》里的一句话:世上并非一切事物都需报以愤怒的嘲笑。事实证明,对于一个专业作家来说,可以调动的情感比我之前预料的还要多。其中一种情感或许就是爱——爱和感激。

我喜欢热气腾腾的生活,我想《当燃》或多或少做到了这一点,除了字面上大家能读到的那些温度之外,也能读到我对家乡的那份挚爱与思念,还有对生活重新燃起的一种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