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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莉《众声独语》:一个人的众声,一个人的独语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张莉  2024年04月02日15:19

《众声独语——“70后”一代人的文学图谱》   张莉  著  花城出版社  2024年3月版

《众声独语——“70后”一代人的文学图谱》 张莉 著

花城出版社 2024年3月版

编者按

张莉《众声独语——“70后”一代人的文学图谱》近期由花城出版社再版。在书中,张莉对24位与自己同时代的“70后”作家的创作,进行了整体意义上的把握与细致入微的文本分析,其中蕴含着她个人对时代生活的独特理解。

序言

感谢每一位七零后作家,因为读了他们的作品,才有了这样一部书。

那已经是十年前了,我刚刚博士毕业,开始着手做当代文学批评。我希望以自己的方式进入文学现场,认识那些新作家和新作品。我希望“空着双手进入”,不依靠推荐和向导。“我很高兴与普通读者产生共鸣,因为在所有那些高雅微妙、学究教条之后,一切诗人的荣誉最终要由未受文学偏见腐蚀的读者的常识来决定。”这是约翰逊博士为普通读者下的定义,第一次读到,我就被那个“未受文学偏见腐蚀的读者”的命名击中。

在当年,对一位渴望成为“未受文学偏见腐蚀的读者”的青年批评家而言,选择从七零后作家入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因此,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翻阅文学期刊,翻阅刊登文学作品的都市报纸,翻阅以书代刊的新锐杂志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在其后几年时间里,我沉迷于寻找那些陌生而新鲜的面孔:一个一个辨认,写下密密麻麻的阅读笔记,也写下最初的惊异、惊喜、感慨,或者失望。

每一位作家都是新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刚刚出炉的。要怎样判断这部作品的价值;要怎样判定这部小说的艺术品质;应该怎样理解这位作家的艺术追求;他的写作道路是怎样的;他以前是否受到过关注;要如何理解这位作家的受关注或受冷落;前一年他写了什么,下一年他又写过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我的电脑里,建立了许多以七零后作家命名的文件夹,几年下来的追踪记录,已然变成了他们最初的文学年谱。那真是美妙的、难以忘怀的、被好奇心鼓动的阅读旅程。那些被辨认出来的作家作品、那些不经意间形成的庞杂文学记录,是构成这部“七零后一代文学图谱”的重要素材。

多年的工作逐渐使我意识到,我在试图以自己的方式为那些新作家塑形;我要寻找到他们作品里那些潜藏着的、正在萌芽的艺术品质并进行阐释;我要尽可能及时地给一位新作家最初的、最为合适的理解和定位;我要以与作家一起成长的态度来理解他们。我深知,我的批评出自同时代人视角,属于同时代人的批评。——在此书中,我记下的是十年来他们如何一个字一个字把自己从庸常生活中“救”出来;我记下的是十年来他们如何以文学立身,如何一步步成为当代文学中坚力量的创作历程;我也以此记下我的“自救”,记下我与一代作家的同生共长。

每一篇文字都非迅速写就,它们经历了长时间的观察、沉淀,反复打磨。尽管有的文字是10000字,有的只有短短的3000字。大部分作家论的写作时间都跨越多年。比如路内论。2008年,我曾经写下《少年巴比伦》带给读者的惊喜,也写下自己的好奇:“十年之后,路内的路是怎样的,他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之后几年,我读到《追随她的旅程》,读到《云中人》,也读到《花街往事》……直至八年后《慈悲》出版,这篇作家论才得以完成。

另有一些作家,我写了两次,因为这位作家的创作变化极为明显,而我以前的看法已经不能概括。关于徐则臣的是《使沉默者言说》(2008)和《重构人与城的想象》(2013);关于鲁敏的是《不规矩的叙述人》(2008)和《穿越岁月的重重迷雾》(2009);关于葛亮的是《对日常声音的着迷》(2014)和《以柔韧的姿态,复活先辈生活的尊严》(2016)……在章节排列上,我选择将其中一篇文字附录在作家论之后,以呈现我对这位作家的全面理解。当然,还有几位作家,我十年来一直在读她/他,一直想写,却苦于找不到恰当的切入点,于是,有关他或她的理解只能在我的文档里,等待来日完成。

“你写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这样做是值得的吗?”十年间,总有些刺耳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有时候这声音很微小,但更多时候它们很尖锐,刹那间就会击中我,使我深感无助。无数次在心中与那个声音搏斗,无数次在虚无中挣扎再爬起。最终,我选择不争辩,写下去,一如既往。

时光是什么呢?时光是粹炼者,它锻造我们每个人,并把痕迹重重打在我们的脸上,我们的身体里,我们的作品中。每一部作品都是写作者灵魂的拓印,每一部作品都代表写作者的尊严。多年的文学批评工作使我越来越谨慎,要对自己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判断负责,要庄重、严肃、不轻慢,即使这些文字的读者寥寥无几。

也许,我们并不是幸运的一代,但是,那些曾经用心写下的文字依然会在某一时刻闪光,它会向每一个读到的人证明:在此时此地,有过一些严肃的写作者,他们认真地写过,认真地活过,从来没有因为困难放弃过。约翰﹒契弗说,“唯有文学能持续地清晰地记录我们力争卓越的过程。”是的,此书中每一篇或长或短的文字里,记下的都是我们这代人的文学生活,其中包含我们挣脱“泥泞”的渴望,也包含我们向着文学星空拔地而起的努力。

此书名为《众声独语》。首先,它是关于“众声”之书,书中收录了二十多位七零后作家的声音,范围跨越海峡两岸,也跨越文体边界。我希望尽可能不遗漏那些低微的、边缘的、偏僻的声音,那有可能是被我们时代忽略的、最有力量的声音。事实上,此书中写到的一些作家,廖一梅、绿妖以及来自台湾的甘耀明、来自澳门的太皮并不是我们常常谈起的作家,却是我喜爱和珍视的同行。因此,无论篇幅长短,我都将每一位作家单独列出,尽可能呈现他们最独特的那一面。这也意味着这本书的趣味芜杂、多元、广博,它致力于呈现作家们文学追求的“差异”而非“相同”。在这里,“众声”意味着声音的高低起伏、嘈杂多样,而非众人一腔,或众人同奏一曲。

“独语”则来自书中《先锋气质与诗意生活》一节。“它们不是高亢的,响亮的,它们是由人心深处发出的。这种低弱的、发自肺腑的声音与高声的喧哗,构成一种强烈的比照关系、对抗关系。” 我喜欢“独语”一词,在我心里,它是一个人的兀自低语,是一个人的刻舟求剑,也是一个人的秉烛夜行……扰攘浮世,“独语者”们各说各话,各有所思,各有所异,这才是文学中最为迷人的风景。当然,以“独语”为题还有另一层意思:它是我一个人对“众声”的描摹,是我个人对七零后一代写作的呈现与理解,是属于我自己的“独语众声”。

今天,文学式微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即便如此,文学也从来不该自认是小圈子的事情。它是我们文化生活的一部分,它应该与我们的社会生活血肉相连。事实上,中国新文学向来就有与大众传媒密切互动的传统。这是我对文学与传媒关系一以贯之的理解,也是我十年来一直为报纸撰写专栏或书评的重要动力。我希望尽可能拓展文学批评的平台,尽可能使新锐作家获得更广范围的认同。因此,书中的大部分文字都选择在《新京报》、《南方都市报》、“澎湃网”、“腾讯网”、《北京日报》、《北京青年报》、《信息时报》等受众广泛的大众媒体上发表。当然,这些文字近年来也在微信上流传。

值得安慰的是,今日读来,我对大部分七零后作家作品的理解依然未变;而书中关于七零后研究的两篇综论及魏微、徐则臣、鲁敏、路内、李修文、葛亮、张楚等人的作家论也已经成为相关研究的基础文献,引用率颇为可观。

是为序。

2017年,天津

再版序

《众声独语》这本书所记下的是“70后”一代作家的文学世界、文学审美及文学追求,是对一代人文学精神图谱的勾描。六年过去,这本书已经成为“70后”作家的基础研究资料,我想,这大半要归功于这一代作家的成长与崛起,毕竟“70后”一代已经是当代中国文学中坚力量。

坦率说,重读这本书的书稿,对于我来说是不太平静的阅读旅程。——今天看来,这本书也是我作为青年批评家的成长记录。读这些文字的感受该怎样形容呢?有如坐着时光机般重回往昔,许多事历历在目,许多情感刻骨铭心。我能清晰记起读到某部作品时的愉悦,能想起当年读到某部作品的失望;会想到哪句话是在何种情境中写下,也会想到写作某篇评论时的季节天气,温度以及气息;我记得为给某篇论文起题目时的苦心冥想,也记得为找到某部作品的切入点而辗转难眠,当然,也包括当年写出一篇评论后的那些小开心……想来,所有这些回忆却都尘封在天津那座城市里了,我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些记忆中的时光和自己——离开天津越久便越珍惜这本书,这里有我在天津工作、生活时的种种印迹。

当然,此次再版与初版有了许多不同——我加入了《乔叶论》,是她发表《宝水》后我所写下的,当时还没有获得茅盾文学奖;还加入了2017年我与葛亮关于“语言与时代”关系的对谈,那年,他还没有动手写《燕食记》。在我看来,这些加人是必要,它记下的是同代人的互相瞩望,也是同代人的及时勉励。

“唯有文学能持续地清晰地记录我们力争卓越的过程。”这是作家约翰·契弗的话,我喜欢。我以为,这句话对于作者的我和作为研究对象的“70后”作家们都是适宜的,因此,我特意将它作为题记。

特别感谢花城出版社张懿社长的鼎力支持,感谢责任编辑杜小烨、欧阳佳子女士的辛勤编校,没有你们的努力,就没有这本书的如期问世。

2023年12月20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