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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2024年第2期|初曰春:身份
来源:《红豆》2024年第2期 | 初曰春  2024年04月02日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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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我曾被身份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末,轮到我值班,快十点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吵闹声,我急匆匆地往楼下跑。心想,在一楼值守的王大姐,她是连续多年的老先进,脾气好到令人不敢相信。谁会跟她发生争执?到办事大厅一看,和王大姐胡搅蛮缠的是个年轻女子,她旁边站着一个小伙子。二人身穿名牌、珠光宝气,搭配得却毫无品味。尤其是那男的,两只手上戴了四枚戒指,其中一枚是玉扳指。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俩应该是一夜暴富找不着北了,恨不得披金戴银,满世界去炫耀。果不其然,他们是我们辖区隧道村的人。隧道村搬迁那阵子,所里安排专人去给村民办理业务,这俩人手里有了闲钱跑到外地旅游去了,没赶上那一拨办理,他俩今天是来换领身份证的。

王大姐先给女青年办完手续,还客客气气地聊了些家常,轮到小伙子办的时候却起了冲突。起因是王大姐要把他十个手指的指纹采集齐全。女青年不耐烦了,嫌王大姐耽误工夫,王大姐满脸微笑,好生相劝,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矛盾的焦点是,同样是换领身份证,凭什么要区别对待?王大姐寻了个由头:“如果刚洗过澡,皮肤干燥,会影响到指纹的质量。”那小伙子傻愣愣地说:“我都三四天没洗过澡了。”女青年开始胡搅蛮缠,声称要赶飞机,耽误了航班,得双倍赔她的机票钱。王大姐不急不恼,依然笑脸相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想直接摊牌,被王大姐用眼神制止了。可女青年发现了这一细节,指责我们是在故意刁难。

之所以要采集十个手指的指纹,是因为在办理身份证时发现有犯罪前科。我晓得王大姐的意图,她不想把话说到明面上,对方是新婚不久的小两口,万一女方对小伙子之前的表现毫不知情,会严重影响到夫妻关系。我和和气气地对小伙子说:“麻烦你移步别处,咱单独聊几句。”女青年一听脾气更大,说:“你什么身份啊?有什么资格跟我老公瞎白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遮遮掩掩的,一看就不安好心。”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拿出手机就拍视频,边拍边喊要留下证据,要跟我打官司,甚至扯开自己的衣领,声称我非礼她。我在心里暗暗责备,心想想闹就闹吧,总不至于颠倒黑白吧。但万万没想到,我们所长也质问我的身份。

2

那女的把矛头指向了我,是不是她看出来我是辅警?如果是这样,我就认了,谁让我是辅警呢?我知道,我要想成为正式民警,必须参加入警考试。倘若父母不拖后腿,毕业那会儿我就能实现从警梦。二老绝对没料到,我会辞去高薪工作,偷偷跑来应聘辅警。纸包不住火,亲戚朋友轮番做我思想工作。父亲恨铁不成钢地说:“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地球离了谁都转。”我根本讲不过父亲,他老人家总是蛮横无理,他早就习惯了对别人发号施令。偏偏母亲也闹得欢,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我已经在执行任务中光荣殉职了。

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母亲的眼泪其实最不值钱,说来就来。她拥有说哭就哭的“特异功能”是拜父亲所赐。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私营企业主,成天忙于应酬,导致她疑神疑鬼。在我的记忆中,父母甭管发生什么矛盾,母亲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抱怨父亲是花花肠子。那天也不例外,母亲还是老套路,父亲恼羞成怒地说:“哭吧,都是你把他惯的,哭,哭丧,哭死了拉倒。”我逮住了话柄,对父亲说:“先让我妈哭个够,提前为我哭丧,正好你也巴不得我死。”明知父亲那是气头上的话,我还是放出了狠话,结果可想而知,鸡犬不宁,亲戚朋友都埋怨我不懂事,也有人为此忧心忡忡:“甲辰这孩子,准是魔怔了。”

我到鱼鸟河派出所报到的时候,所长老柳看过我的简历,说我的名字有点意思,夸我父亲有水平。刚跟父亲闹过不愉快,我没好气地说:“狗屁水平,我是属大龙的,寅虎辰龙,他是偷懒才起这个名字。”柳所长被我逗笑了,说:“有点意思。”事后我才晓得,他一旦说某人或某事有点意思,就意味着他将对某人或某事给予关注。的确如此,柳所长对我印象不赖,把我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把好多工作都压给了我。大家都知道,在他心里辅警也是警,跟在编民警没有太大的区别。

柳所长有点另类,比如辅警的身份问题,他曾说如果自己是大领导,就把有能力的辅警转成正式民警。没人把此话当真,但柳所长一直没有把我们当临时的工作人员看待,对我们的各种培训工作也一直开展得很到位。再比如说,柳所长认为热情服务也是相对而言的,他说警察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假如自家孩子生了病自己心情本就不好,再碰上个无事生非的人,就没必要笑脸相迎。他因此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严肃批评。

3

因为那个女的,柳所长把我数落了一通,说了不少车轱辘话,说我把派出所的脸面丢尽了。他扯了十几分钟还没有住嘴的迹象,我就脚底抹油——溜了。开溜是因为我手头还有件棘手事,这任务也是柳所长派给我的。讲真话,我特别排斥这任务,还表现在了脸上。柳所长当时像个孩子似的耍赖皮,开启老和尚念经的模式,说我翅膀硬了,指挥不动了。我一激动拍了胸脯,把任务应承下来了。

报警人姓马,自称是上市公司的白领,长相倒挺出众,但说话嗲里嗲气,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一进门就吞云吐雾,不屑一顾地说:“你们派出所的人都死光了吗?让这种身份的人来出面!让你们领导来!”有这样说话的吗?不就是上市公司的白领吗?我在心里暗自嘀咕,但必须得承认,我对个人身份的确没底气,乐意应允让所长处理这起纠纷,因为她反映的情况有点意思,至少是我感兴趣的。

马女士声称,她的同事宿卫宁侵犯了她的肖像权,把她的照片放到了网店上。我打开网页一看,她所说的网店是卖内衣的。把宿卫宁找来一问,他说他俩是恋爱关系,把照片挂到网上是经过她同意的。马女士马上翻脸,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他妈的恶心人,就你那猥琐样,我能跟你谈恋爱?脑子进大粪了吧?”眼见着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我赶紧把宿卫宁喊出调解室,在走廊尽头让他交个实底。他带着哭腔说:“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谎言,让我出门被车撞死。”好家伙,发下了毒誓,让我一时半会儿难辨真假。

还是去趟他们公司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通过走访,男方所言属实,二人的恋情是公开的。那就继续对双方进行调解吧。我劝宿卫宁男子汉要大气一点,毕竟用那些照片会影响马女士的声誉。宿卫宁也真够烦人的,哼哼唧唧就是不表态。我板起了脸,警告他已经涉嫌违法,真要追究起责任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本以为宿卫宁会撤下那些照片,谁知那家伙无动于衷,害得马女士又找上门来了。她似乎有备而来,上来就将我的军,说如果我处理不好就把这件事发到网上。后来她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还时不时地打给柳所长,好像跟我们吵吵嘴是她生活中的乐趣似的。王大姐拿我开涮,说马女士搞不好是看上我了。我心想,得了吧,跟那号人谈情说爱得少活半个世纪,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

马女士又提出新要求,说如果派出所再不制止宿卫宁的侵权行为,就到法院告我们不作为。我把宿卫宁请到所里,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他态度很端正,只是哭哭咧咧地说:“她真的是我的女朋友。”他欲言又止,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令人同情。我鼓励他把心里的苦水全倒出来,就当是找了个倾诉对象。宿卫宁纠结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他在马女士身上花了很多钱,他每个月的工资根本不够她用。我惊诧不已地说:“你们可是高薪阶层啊!这也太离谱了吧?”他说:“是啊,我晓得自己配不上她,只能靠金钱来弥补,不是手头紧也不会去开网店。现在她提出分手,我感到很憋屈,就不愿把那些照片撤下来。我总觉得只要照片还在,就等于她还和我在一起。”我又问:“你恨她吗?”他想了想说:“不恨是假的,她看中的是钱,我发现她和我谈的同时还和别的男人谈。我一直认为,通过钱才能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我没让他再说下去。我默默地想,该让马女士还钱。偏偏他一副怂蛋样子,说:“算了,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他的表情让我有些怒其不争,我心里边还惦记着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后来我反复催问多遍,她反倒一声不响,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我想想宿卫宁说过的话,顿觉毛骨悚然。我想,宿卫宁会不会去找她的麻烦?这么一想我心中不免有些焦虑。我紧跟着安慰自己,别胡思乱想,他不会的,他还深爱着对方。可我又不得不承认,爱到浓时情已殇,我为此感到不安。正琢磨着如何劝他,宿卫宁发来一段视频。我一看就傻眼了,原来上次那个大闹便民服务大厅的女青年疯了,她把当时录下的视频掐头去尾,传到了网上,我和王大姐乃至整个派出所都被搅进了舆论旋涡。

柳所长把我喊了过去,他先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待我想跟他解释时,他说要派给我新任务。我傻乎乎地问:“网上那段视频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他郑重其事地说,“小甲,你不是总抱怨没办过正经案子吗?这有个案子让你协助去办,我看好你。”

这回是真顾不上马女士那边了,因为我要协助办理的案子是上级督办的。我没想到柳所长会委以重任,受领任务的瞬间,我眼眶都湿了。对我来说是别无选择,必须不辜负他的信赖,把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

4

我到了专案组。这期间分局派了工作组,到我们所里调查视频的事情,因为网上谣言四起。不明真相的网友把我贬得禽兽不如,恨不能让我立马从地球上消失。也有人说了公道话,称和警察吵的那个小伙子有过案底,这种没头没尾的视频不可信。但这种说法很快被各种杂音淹没了,网络舆情使分局领导大伤脑筋。

王大姐把相关情况告诉我,我心急如焚,这下可真够柳所长喝一壶的了。觉得给柳所长惹了祸端,真的对不起他对我的信任,我甚至动了申请离开专案组的念头。柳所长把我狠批了一顿,他叫我安心工作,说视频的事用不着我瞎操心。他说得真是轻巧,网上的声音一边倒,不是指责就是谩骂,更有甚者编出了滑稽的细节,把我如何侵犯那女青年说得有鼻子有眼。事实总归是事实,无论怎么歪曲也是改变不了的。便民服务大厅装了监控,只要把视频资料调出来,发布到网络上就能证明我的清白。我给柳所长发了信息,说了个人建议,他带着坏笑回复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走着瞧好吧。”

当天夜里,那对男女成了众矢之的。有位网友大约是怀有强烈的正义感,把知道的真实情况晒了出来。那位网友晒出来的是一张有多次开房记录的截图,下面配的文字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先把自己的腚沟子擦干净了,再去找别人算账。”于是网友们展开联想,纷纷在网上留言,有的说是嫖娼,有的说是贩毒,有的说女人嫁给他就等着天天被戴绿帽。其中有位网友留言说得最直接:“我是他十多年前的狱友,那时他在广州因盗窃被判刑三年,我现在实在看不下去他诬陷别人,才站出来揭露。”还有一位网友留言更是一声惊雷:“这个家伙实在可恶,你怎么还没改造好?污蔑别人居心何在?好自为之吧!”我本以为是所长在网上搅浑水,后来才知道,晒图的人是宾馆前台服务员,那位留言的网友确实是他的狱友,可见人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打抱不平。但这些对我并不重要,我一门心思想在专案组干出点成绩,来证实个人实力。

这是一起挺令人深恶痛绝的案子。这段时间多位领导干部都收到署名为“正义使者”的挂号信,信封中装有淫秽照片,暗示收信人要破财才能消灾。犯罪嫌疑人自以为是,却撞到了枪口上,某位领导把信转给了纪委。这是标准的敲诈信,纪委联合公安机关办案,想从茫茫人海中找到犯罪嫌疑人。我看过照片,犯罪嫌疑人很没水准,那照片明显是P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把犯罪嫌疑人锁定在鱼鸟河派出所辖区,副组长向专案组通报了情况,说信件是从省城一家邮政所寄出的,经查犯罪嫌疑人未在省城逗留,而是乘坐长途汽车返回,最终消失在隧道村范围内。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隧道村是有名的城中村,那里的居民成分复杂。

5

在我读中学时就有传闻,说隧道村要拆迁,但凡有点积蓄的都盖了简易楼房,以等待拆迁时得到更多的补助。可惜拆迁工作有头没尾,后来精打细算的人们把房子租了出去,租户干什么营生的都有。直到有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正式启动拆迁项目,才让大多数村民得到了红利。前面所说的闹事的小两口就是例子。按照规定,房东有义务向派出所报告租户的情况,可部分村民为了省事,干脆替租户打掩护,以至于这片区域成了治安管理的老大难。

线索直指隧道村,专案组把隧道村列为重点,但要从那里寻到犯罪嫌疑人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专案组对登记在册的租户反复筛选,确定了部分重点对象。基于对大多数租户的信息并不掌握,专案组成员几乎全员出动,以各种职业打掩护走访各家各户。我和专案组一个副组长编在同一个小分队,打着义务巡诊的旗号卖保健品。遗憾的是,摸排工作进度缓慢。所有人都清楚,寄信人很可能故意把警方的视线转移到这片区域,实际上却早已金蝉脱壳。

副组长经验丰富,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申请扩大排查范围,却不敢对这片区域麻痹大意。我们走街串户期间,副组长难免牢骚满腹,责备柳所长工作不扎实,城中村连台监控设备都没安装。我替柳所长打抱不平,说摄像头全被砸了,没钱维修,只能干瞪眼。副组长没想到我又跳出来冒泡,说:“行啊,你小子是有点意思。”我深知他是用柳所长常挂在嘴边的话来嘲讽我,便据理力争:“用脚丫子都能想明白,破窗效应致使摄像头遭到了破坏。”急于破案的副组长火冒三丈,让我弄清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又拿身份问题说事儿,我一赌气,尥蹶子不干了。

回到派出所,柳所长并未责怪我,而是语重心长地说:“小甲,你还是年轻气盛啊!”我也有些后悔,跟专案组领导闹情绪,等于把派出所的脸丢在了外头。我正想检讨,柳所长说:“回来了也好,咱俩把有前科的人员先排查一遍。”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我莫名其妙地说:“给我腾出半天时间,我先把姓马的女人给摆平。”柳所长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行吧,你也用点心,关注一下她的社会交往情况。”

宿卫宁明明知道受了欺骗,还护着马女士,这让我深感无奈。我一想,你姓马的之前不是拿我的身份说事吗?那我就使使损招。我给她打电话,谎称自己正在皇冠小区。马女士不耐烦地问:“你去那儿干吗?”我嘻嘻哈哈地说:“能干吗?看望一下老人,你在外面受了委屈,我得安慰安慰他。”“你他娘的脑子被驴踢了!”马女士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我心想,有门,估计不出半天工夫,她会向我低头。果然不出所料,五分钟不到,她便请求见面。

我客客气气地把她请进了询问室。在有限的空间里,马女士显得局促不安。这时柳所长不请自来,用眼神示意我可以开始了。我清了清嗓子,说:“马女士,我们的政策你是晓得的,该说的就说吧,我就不多做提醒了。”说罢,我发现她目光飘忽不定,神色也跟着慌乱起来。

柳所长始终一声不吭,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女士。我很想学着他的样子,也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但我发现这东西学不来,不是三天两天就能修炼到家的。马女士的沉默让我发慌,假如人家仅仅是为了追求享受,以谈对象的名义花别人的钱,我注定会骑虎难下。正犹豫着是否改变路数,柳所长给我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让我稳住阵脚。

她终于开腔了,说:“我知道错了,求你们别搞得满城风雨,好吗?”谢天谢地,她总算有点廉耻之心。我乘胜追击地说:“你最好争取有立功表现。”我用余光发现柳所长赞许地看了我一眼,这说明他对我的方法是认可的。我赶忙沉下脸,虎视眈眈地注视马女士。她垂下脑袋结结巴巴地说:“我马上筹钱还给宿卫宁。可以借用你的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别玩虚的,你晓得我的身份,正的邪的我都敢折腾!”我猛然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手生疼。

柳所长像是受到了惊吓,扭头埋怨我:“小甲,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把手机给她打,把钱还上这事儿就结喽,咱还忙着呢。”我摸不清所长的真实意图,迟疑片刻才把手机递给她。马女士熟练地拨了个号码,压低了嗓门,吩咐对方抓紧时间凑钱。

柳所长率先离开审讯室,随后对我说:“先把她晾着吧,咱得跑一趟了。通知我的老朋友,让他来拿鱼吧,顺便告诉他给咱带上盒好茶。”只要提到“鱼”字,就代表他盯住某个犯罪嫌疑人很久了。柳所长又高调地让人家带茶,只有一种可能,我们准备抓捕的人或许是寄信人。虽然我大惑不解,但还是联系了副组长。副组长一惊一乍地说:“老柳这狗东西,我就猜到他还留着后手。”我能听得出,他的语气带着兴奋。想想也是,无论是在编民警还是辅警,只要热爱这一份职业,最开心的莫过于打击犯罪,护佑一方平安。

调出马女士拨打的手机号码一看,我乐了。我专门存过这个号码,之前跟号码的主人较量过,那家伙是个“抠脚大汉”,假冒纯情少女对中老年男子实施诈骗。我猛然间想起,我看到那张P过的照片上的女士正是马女士。再回忆那人的体貌特征,跟描述的寄信人相似。我恍然大悟,难怪柳所长当时命令我把那家伙无罪释放,敢情是放长线钓大鱼。

我们扑了个空,莫非那家伙已有警觉,畏罪潜逃?柳所长让我少安毋躁。他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和“纯情仙女”聊天。我打眼一看,我的天呐,柳所长也太肉麻了吧,肉麻到让我干呕。柳所长一脸坏笑,问我:“有点意思吧?”我反问他是如何发现猫腻的。他收起嬉笑的表情,不无遗憾地说:“其实马女士也怪可怜的,当年她被公司领导带出去公关,被那位领导霸占了,领导信誓旦旦地说会跟她好一辈子。但那位领导的承诺就是空话,马女士自杀未遂,因此对男人怀恨在心,她发狠要用自己的方式报复男人。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但是法大于情,她必须对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抠脚大汉”归案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试图为马女士顶罪,殊不知马女士全招了。她只提出一个请求,让我们把欺负过她的那位领导给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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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局研究表彰办案有功人员,柳所长把三等功让给了我。他似乎有意要在辅警中树立典型,又专门联系了几家媒体前来采访。记者问我:“甲辰同志,你作为辅警,对这次行动……”

没等他说完,我不假思索地说:“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柳所长在一旁嘿嘿直乐,他还是那句老话:“有点意思。”

毫无疑问,时至今日,我对十几年前的事情记忆犹新。如今,我如愿以偿,没了所谓身份的困扰。

一次,省厅组织征文大赛,我头一回尝试着写了这篇小说参赛,梦想得个一等奖。我希望这些文字能像柳所长的口头禅一样,有点意思。

初曰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发表中短篇小说及报告文学等各类体裁作品若干,参与多部影视剧创作,已出版《龙抬头》《一号战车》《警察三个半》《我说红烧,你说肉》《初一十五看月亮》,曾获泰山文艺奖、金盾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