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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幸:影子的故事
来源:《中篇小说选刊》 | 钱幸  2024年03月27日09:24

一开始,我只是想到了一个面目模糊、影子样儿的女孩。

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我还不清楚。我跟着实习记者马欢来到了童安市——我那三十多篇小说的发生地——找到她最后的踪迹。这儿有一间皮影工作室、一帮皮影艺人。皮影的意味可多了,人在大幕前瞪眼看,什么人在大幕后演,你是想不到的。皮与骨,外与内,操纵与被操纵,显处与暗处,秘密与纵深,天然就是小说。它自成一体,几乎浑然天成。故事就是在这种明暗的角力中向前推进。

大幕前,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来路和出处,都有过去和现在,暗恋女孩而不敢开口的马欢,为了生计而放弃前途的庄朴斋,不敢露出真实面孔只能装扮一个声音的阿绫,在大幕后奔腾跳跃但其实身有残疾的庄家兄弟,他们深受生活的重重磨难。明明做了影子,却努力找回着“真身”。这些心灵褶皱格外多的人,灵魂层层叠叠、疙疙瘩瘩、幽微而且深邃,在质朴中偶耍心机,在坚强中不时脆弱。他们怀揣着生命的秘密,背负尊严,小心翼翼地生活着。我想正是他们吸引着我,让我无数次靠近聆听,甚至不是聆听了,简直就是附身了。写作中最快乐的时刻亦如此,作者“我”融进了无数个“他人”。人物吵吵嚷嚷,粉墨登场,喧宾夺主,操纵小说家不断修改结局。

住在四线小城市,向往远方和丰饶的我,最快乐的就是这一刻——写。

写着写着,那个如此卑微弱小的“我”消失了,千千万万个“他人”从这副皮囊中生长出来,并且越来越强壮,直到有了另一个灵魂和意志。我不是“我”了,我是无数的“他人”。所获抽离、飞驰,称之为“灵魂出窍”的瞬间。但这种出窍,却不是为了体验快乐,简直就是冲着苦痛和挣扎来的,冲到生活的前线,感受人生的“枪林弹雨”,历经无数次“跌打扭伤”,最终大梦初醒——回到平凡而安静的屏幕前。

原来那些都是影子,或者作者“我”才是影子吧?

一切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马欢找到了小蔷的踪迹,互换人生的两人最终和解,身残志坚的手艺人找回尊严。我是说,暂时的。在三万字的旅程中,这只是阶段性的结果。而小说难道不就是现实的影子吗?《皮影》中有两个地名:“胡同里”和“龙角别墅”。有一湾湖水割裂了它们,将世界分成了不同的两种:城与乡,高与低,富贵与贫贱,真身与影子。它们微微凸张,不断膨胀,彼此交缠也彼此厘清。但最后的和解,是真的和解吗?叫做“和为贵”的小区名字难道不是另外一种讽刺吗?

这都是小说之外的东西。对于这些问题,我也没有答案。小说完成后,它本身超越了作者。人物夺过了纸笔,修改意志。笔墨停止的时刻,他们继续自顾自地走下去。故事结束了,他们与“影子”的夺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