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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响时代的金鼓之声 ——欧阳逸冰戏剧评论印象
来源:文艺报 | 廖 奔  2024年03月25日07:53

欧阳逸冰先生首先是一位时代的歌者、一位成功的剧作家。他一生以写戏为生命,话剧《享受艰难》《我认识的鬼子兵》、儿童剧《闪烁吧,繁星》《月光摇篮曲》、音乐剧《香格里拉》、民间故事剧《长城的传说》等在舞台上脍炙人口。没承想进入耳顺之年后,他又成功转型为一位执着的戏剧评论家,近20年里总在报刊上见到他评点戏剧舞台的笔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令我大为惊讶。

欧阳有很强的理论功底我是熟知的,几十年交往中,我总能在文章里和戏剧研讨会上领略他这方面的风采,我们彼此经常“英雄所见略同”的神交也如此形成。剧作家中,有人专一创作,只在神思广运、心鹜八极上用功;有人则形象思维之外,更能理论突进,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于是大展双翼轻捷飞翔。欧阳属于后者,这也是我对他格外佩服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剧作家并不多。

我并不是说剧作家必须首先具备理论基础。创作是思虑神来、灵动入笔,那种电光石火、倏忽明灭、羚羊挂角、可遇而不可求的写作,天才的成分居多,不需要事先把什么都想明白了再提笔,那反而着行迹了。但是,如果剧作家对于舞台整观、时代思潮和审美趋势有着清醒的理性把握,那是有助于他辨明突进方向的。现代戏剧史上的一些创作大家,如欧阳予倩、田汉、曹禺等都具备这方面的能力,欧阳逸冰也有这一潜质。

欧阳兄极富激情与诗意,这一点我尤其常在他感情奔涌、口若悬河、思路清晰、金句迭出的研讨会发言中领略到。这一特点也充分体现在了他的评论文章里,成为其批评文字突出的风格特色。一个最醒目的特征,就是他常常使用描述性的排比文字,例如:“他们看到了阴霾,更看到了阳光穿透阴霾而灿烂;看到了污泥,更看到了鲜花植根污泥而绽放;看到了苦难,更看到了泪水滴穿苦难而晶莹;看到了阻挡,更看到了溪流碰撞岩石而向前。”激情四射、汪洋恣肆,如一泓巨水从洞罅里涌出,排山倒海、滔滔不绝而来,用强力冲击着你的感觉神经,于是便轻易裹挟着你顺流而下。他的文采飞扬,如写唱:“一个‘山’字,唱得九曲回肠,婉转动听,言有尽而意无穷。让观众听得五内悲恸,感叹击节,曲已终而声犹在。”他的情感充沛,你看他说:“我爱所有戏剧作家和戏剧艺术家,因为是他们把舞台变成了神奇的世界,魅力无穷,叹为观止,让观众或陶醉,或沉浸,或担忧,或释然,或落泪,或嬉笑,或困惑,或深思,或彻悟,或叫绝,或铭心……”他的真知灼见迭出,如说“评论与作品在矛盾中存在着,在冲撞中前行”,“生活是戏剧创作的基地,也是戏剧评论的基地”,“戏剧评论最应关注的是主人公和主要人物的塑造”,“戏剧评论家必须是善于思辨的”,等等。他的诗意性遐想也常常令人赞叹。你看他描述戏剧艺术家:“他们眼中不是剧场空荡荡的座椅,而是变幻在灯光下的奇妙世界和现实的天空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远不是‘剧场’二字所能解释的奇妙世界——那是一种飘离大地而又反观世界的感受,那是踏进‘人’这个光怪陆离而又绮丽幽美的心灵世界的奇妙旅途。”于是,我们就看到了欧阳逸冰刚刚出版的评论新著,它那用诗一般的温度和火一样的情感包裹着的书名:《用颤抖的双手捧出时代的灵魂》。

欧阳的评论方法是知人论世、以意逆志,他本人又长期经历创作甘苦的体味和磨砺,因而总能够与剧作家以及导演、舞台工作者站在同一战壕里,设身处地地深入剧作内里,探触到作者的核心构想与基本理念,说出自己最本色的质朴看法。欧阳的批评当然不惧他所征引的罗曼·罗兰的抱怨:“你们又不会自己做饭,吃了我们的饭还说三道四。”这与我不同,我虽然一生也在追求评论的以意逆志,终究自己的饭做不好。自己“做饭烧菜”哪些成功哪些失败都有长期经验和教训的记忆在,这使欧阳能够更加清晰准确地判明对象得失。再加上他对于评论的清晰定位:要沿着剧作家的立意和构思追求去检视其是否实现和完成了创作初衷,就使其评论文字显现出客观、公正的心,平等又友好。他的文字常常最大限度地张扬了剧作的某些特点和优长,甚至将其推到极致。但他相信贺拉斯说的“作品是刀子,评论是磨刀石”,磨砺出利刃,相信好的评论火花可以燃爆甚至连作者本人都没意识到的蕴积,映亮作品的光彩。他就是长期这么看待他人对自己剧作的批评的,他也同样如此对人。欧阳自然懂得:评论者再善解人意,也无法完全吃透作者的主观愿望和下意识,所谓“诗无达诂”,但他愿意去尽量接近作者,与之娓娓而谈,而拒绝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地指手画脚。他说:“谁都不是总裁判,皆为一家之言,唯有时间与观众才是终极判官。”这是我们专业评论者应该虚心学习和效仿的。

欧阳好读书、爱征引,在理论的宝库中撷英咀华、纵横驰骋,这使得他在评论场上辗转腾挪、游刃有余。对于从事戏剧批评的基本条件欧阳是十分清楚的:“戏剧评论家的学识构成当然要以戏剧理论为基础,但还要有政治、哲学等多方面理论知识的支撑,多方面学养的滋润,尤其不能忽视在美学方面的学习和思索。戏剧评论家与剧作家在学识、学养上,一直在你追我赶竞争着,而前者似乎应该力争上游。”这种定位促使欧阳朝向更加丰厚学识、学养的道路上不断努力修为。想来欧阳的知识结构和家中藏书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积累下来的,他文章里动辄征引的是孟子、曹植、贺拉斯、胡祗遹、王骥德、李渔、莱辛、歌德、雨果、恩格斯、车尔尼雪夫斯基、别林斯基、鲁迅、林语堂、梅耶荷德、萨特、贡布里希、焦菊隐、刘再复、谭霈生……几乎开卷即见、篇篇皆有,读之如蚌里采珠、披沙拣金,更使我这个同道里的过来人时时眼睛一亮,颇增熟悉和亲切感。

欧阳的文字是戏剧评论中的一股清流,风云叱咤、雾霾横扫,成为剧坛上的砥柱力量。惭愧的是,以往专门以此为务的我近十几年心有旁骛,减弱了戏剧评论的力道,对于“时代的魂灵”触摸得少了。没承想欧阳先生反倒以长者之笔接续了论坛东主,使得主流戏剧评论力量壮大。这与他的精警、勤奋和责任感是分不开的,当然,更是他常常“被好作品激发得不能自已,翻腾在心,流出笔端”之所为。

欧阳兄几十年在我心中的形象是鬓发黢黑、纹丝不乱,身穿花色衬衣打领结、白色背带西裤笔挺,脚上的绀红色皮鞋锃光发亮。这是一位激情四射的艺术家和理性思辨的评论家的合体,是剧坛中稀土一样的稀缺存在。

唯愿他持续纵横戏剧评论疆场,继续不断地体验他“生命燃烧的快乐”。

(作者系中国作协原副主席)